公寓那扇新換的門在身後沉重地關上,發出沉悶的回響,如同隔絕了兩個世界。門内,是死一般的寂靜和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
黑澤陣踉跄着走到角落那張舊書桌前,沒有開燈,任由窗外城市霓虹的微光勾勒出他僵硬的輪廓。
他背對着工藤新一,左手依舊死死按着左臂那不斷滲血的傷口,指縫間鮮紅刺目,鮮血順着蒼白的手指滴落在冰冷的地磚上,發出輕微卻令人心悸的“嗒……嗒……”聲。
他劇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氣都牽動着傷口,帶來撕裂般的劇痛,身體微微顫抖,仿佛随時會倒下,卻依舊固執地挺直着脊梁,像一尊被風雨侵蝕卻不肯倒下的石像。
工藤新一站在玄關的陰影裡,渾身沾滿了後巷的灰塵和污穢,脖頸上被勒出的紅痕隐隐作痛,喉嚨裡還殘留着窒息的灼燒感。
他看着那個沉默、流血、散發着拒人千裡寒意的背影,心髒像是被浸泡在冰冷的鹽水中,又痛又澀。
那句冰冷的“跟我回來”,沒有帶來絲毫劫後餘生的慶幸,反而像一把鈍刀,反複切割着他本就混亂不堪的神經。
道歉?
解釋?
任何話語在此刻都顯得蒼白無力。他知道自己闖了大禍,将兩人都置于了更加危險的境地。
那個“銀狼”口中的“那位大人”,像一片巨大的、不祥的陰雲,沉沉地壓了下來。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艱難流淌。不知過了多久,黑澤陣似乎終于緩過一口氣。
他動作極其緩慢地、帶着明顯痛楚地轉過身,冰灰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線下晦暗不明,掃過呆立在門口的工藤新一,沒有任何情緒,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疲憊。
他沒有說話,隻是拖着沉重的腳步,走向狹小的洗手間。水龍頭被擰開,嘩啦啦的水聲響起,掩蓋了壓抑的喘息和清洗傷口時不可避免的抽氣聲。
工藤新一默默地走到廚房——如果這巴掌大的地方能稱之為廚房的話。
他打開那個老舊的冰箱,裡面空空蕩蕩,隻有幾顆蔫掉的青菜和半盒雞蛋。
他拿出雞蛋,又找到一小團烏冬面。動作因為右臂的石膏和内心的巨大波瀾而顯得笨拙而遲緩。
他燒水,打蛋,下面條。整個過程,他如同一個設定好程序的機器人,沒有發出任何多餘的聲音,隻有鍋碗瓢盆輕微碰撞的聲響,在這死寂的空間裡被無限放大。
面條煮好了,清湯寡水,飄着幾片蔫黃的菜葉和兩個荷包蛋。工藤新一将面條分成兩碗,端到那張唯一的小矮桌上。
黑澤陣從洗手間出來了。他換掉了染血的校服上衣,穿着件洗得發灰的舊T恤,左臂的傷口被他自己用新的繃帶草草包紮過,手法粗糙,繃帶邊緣還滲着新鮮的血迹。
黑澤陣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嘴唇緊抿,額角的碎發被冷汗浸濕,貼在皮膚上。他沉默地走到矮桌旁坐下,沒有看工藤新一,也沒有看那碗面條,隻是拿起筷子,機械地、小口地吃着。
黑澤陣動作僵硬,牽扯到傷口時眉頭會不自覺地蹙緊,但他一聲不吭。
工藤新一也坐在他對面,拿起筷子。面條溫熱,卻味同嚼蠟。他低着頭,不敢去看對面的人,隻覺得每一口吞咽都異常艱難。
沉默如同有形的巨石,壓在兩人之間,每一次筷子觸碰碗沿的輕微聲響,都像是敲打在緊繃的神經上。
這頓飯,吃得如同受刑。
飯後,黑澤陣沉默地收拾了自己的碗筷,然後徑直走到床邊,背對着工藤新一躺下,用被子将自己從頭到腳蒙了起來。那拱起的被子輪廓,像一座拒絕溝通的孤島。
工藤新一默默地清洗了碗筷,收拾好廚房。然後,他回到了自己那個角落,靠着冰冷的牆壁坐下。
窗外,城市的喧嚣漸漸沉寂,霓虹的光污染也暗淡下去,隻有清冷的月光透過沒拉嚴的窗簾縫隙,在地闆上投下一道狹長的、慘白的光帶。
時間在寂靜中流逝,每一秒都無比漫長。黑澤陣的呼吸聲隔着被子傳來,壓抑而平穩,似乎已經睡去。
但工藤新一知道,他沒有睡。那緊繃的背脊線條,那偶爾極其輕微的、因傷口疼痛而引發的瑟縮,都出賣了他。
工藤新一蜷縮在角落裡,目光無法從那個背對着他的身影上移開。
月光勾勒出他肩胛骨的輪廓,顯得異常單薄而脆弱。那些畫面不受控制地在腦海中翻湧:拳台上遍體鱗傷卻依舊沉默戰鬥的身影;公寓裡擋在他身前,用身體硬抗鋼管時的決絕;還有剛才在後巷,面對“銀狼”槍口時,那不顧一切、玉石俱焚般的瘋狂保護……
他為什麼要這樣保護自己?
他到底在背負着什麼?
那個“銀狼”口中的“債”和“那位大人”,究竟是什麼?
他加入黑衣組織,真的是為了所謂的“莫比烏斯計劃”?還是……有更深沉、更不為人知的原因?
無數的疑問,混雜着巨大的心疼、愧疚和一種即将再次失去的恐慌,如同滾燙的熔岩,在工藤新一的心底翻騰、灼燒。
他知道自己魯莽,知道自己的調查可能帶來了更大的危險。但他更知道,如果繼續這樣下去,在猜忌、隐瞞和各自為戰中,他們隻會被那未知的黑暗更快地吞噬。
他不能再等了。他不能看着這個少年獨自在深淵中掙紮,即使那深淵是他自己選擇踏入的。
巨大的勇氣和一種破釜沉舟的絕望感,驅使着工藤新一。他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在深夜的寂靜中,對着那個看似沉睡的背影,用沙啞而顫抖的聲音,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
“黑澤……”
聲音很輕,但在死寂的房間裡卻異常清晰。
那個背對着他的身影,沒有任何回應,甚至連呼吸的節奏都沒有改變。
工藤新一的心沉了一下,但他沒有退縮。他舔了舔幹裂的嘴唇,聲音帶着一種近乎孤注一擲的決絕,繼續說了下去,語速很慢,每一個字都仿佛用盡了力氣:
“我知道……你可能不會相信……甚至會覺得我瘋了……”
“但我必須告訴你……告訴你真相……關于我……也關于……未來的你……”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積攢勇氣,也似乎在組織那龐大到令人絕望的語言。月光落在他臉上,映照出他眼中翻湧的劇烈痛苦和一種穿越了時空的滄桑。
“我不是這個時代的人……我來自……很多年以後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