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眠丹的藥效還沒過，肖長悅處于昏睡中，柳雲绻下車就見李淳钰眼眶紅紅，想必這些時日沒少以淚洗面。前有左宗恬在天極失蹤，至今沒有歸來，現下肖長悅身份敗露成了衆矢之的，肖府破滅，肖納懷和明喑都死于魔孽之手，九朝門近來也全然籠罩陰郁之下，上下一片消沉哀傷的氛圍。

左宗恤年歲漸長，平日裡也不會往臉上抹些面脂，柳雲绻不過出走幾月，便覺得他老了許多，臉上松弛的皮肉因着成日郁郁寡歡愈發耷拉。即便如此，左宗恤也隻能在他們幾人面前表露内心情緒，整個九朝門都要靠他穩定衆心，平日裡，他隻能把這些傷痛壓在肚底。

李淳钰收起濕潤的帕子，問柳雲绻詳細的狀況，得知肖長悅不僅在被聖山追捕，魔孽亦會随時找上門來。離遙城離蒼臨較遠，聖山一時半會追不來，但誰人不知肖長悅九朝門首徒的身份，出了問題九朝門逃不過盤查，聖山的人多半已經在趕來的路上，這裡并不是肖長悅眼下最好的藏身之處，但他們總歸不能眼睜睜看着肖長悅流離失所。

肖長悅被安頓在凚窟中。

左宗恤臨時命人在裡頭擺了好幾台能抑寒的玄器，讓裡頭的氣溫不再寒冷，又跟一群弟子往裡面送了桌椅床櫃，和厚厚一沓冬服。

凚窟是九朝門懲戒犯了重錯弟子的地方，其中寒刑之可怖在玄門中十分文明，若聖山弟子追來，搜查此處的可能性最小。魔孽想要帶走肖長悅，凚窟外的風雪也非常人能敵。把肖長悅藏在這裡，是目前最妥的辦法。

肖長悅是叫一陣苦到反胃的氣味熏醒的，黏糊睜開雙眼，感覺渾身裹的很緊實，卻不覺得熱，周圍的擺設跟他在九朝門的房間沒有多少差别，但光看鋪滿霜晶的石壁和聽見外面的雪風，就能猜到自己所處何地。那個曾經險些把他凍成冰棍的洞窟，好在陸辰淼及時把他救了出去。

“陸涯！”

思及此，肖長悅控制不住嘴直接叫出聲，随即猛的坐起身。

他有多久沒見到陸辰淼了，肖長悅在心裡胡亂算着，半個月！恐怕有半個月了。明明也才十幾日，肖長悅卻總錯覺地以為過了一載十幾月，這段時間他一直處在渾渾噩噩之中，除了昏睡，具體發生過什麼都記不太清了。

洞口煎藥的弟子聽見動靜，慌忙拿着藥扇就跑進來，見肖長悅頹頹倚靠床頭，雙眼盯着一處，也不知在看什麼，弟子走近前，才發現肖長悅看的是床尾挂着的潔白荷包，面上繡着一朵盛放的白蘭。

“這是...陸公子送給師兄的蘭香荷包，師兄即是睡在自己的床上，為何還要挂着他？”弟子并非冒犯，而是李淳钰派她來照顧肖長悅時再三叮囑，不要提有關這幾日發生的事。

肖長悅回頭，見是個熟悉面孔，是當初民間選拔，從蒼佑玄堂招進來的那名女弟子，竟也不避諱：“因為我想他了。”

女弟子顯然沒料到會是這樣的回答，微愣，但一想隻要不提這兩日發生的傷痛事便好：“那陸公子他，現在在哪兒？”

“我不知，我們以有半月未見。”肖長悅搖頭，目光下垂，他擔心陸辰淼是否也在西塹孤舟遭遇危險。

相思珠串沒有亮過一次，如若陸辰淼是因為當時有事來不及同他講，也會晚些傳訊過來，而事實卻如同人間蒸發一般，消失的無影無蹤。

要是有陸辰淼陪在身側，他興許也不會像現在這樣煎熬吧。

一口鮮血灑污了身下的毯子，染紅半朵白蘭，陸辰淼睜開雙眼，渾身濕的好似剛在水裡浸過。

又失敗了。

他擡眼望着緊閉的房門以及其上的禁制，若沖到大修颠覆，興許還有一破之力，但這半月來他日夜連續不斷嘗試突破這道關口，總還差了那麼一點點。

他無法全然集中心神。

“阿悅怎麼樣了？”“阿悅會不會腹背受敵難以逃脫？”“阿悅會不會已經被聖山或是魔孽抓走？”

一系列憂慮總是夾雜着往昔幕幕一同在腦海裡川流不息，心神無法集中，修為便難以突破，若突破不了大修巅峰，就必定破不開門上的禁制，破不開禁制無法見到肖長悅。

陸辰淼陷入一場進退兩難的死循環中。

那日在西塹孤舟，他跟拓靈衛們的車馬被襲應趕出去老遠，停下來時，已經快到了孤舟邊緣，一番商議，衆人決定兵分兩路，拓靈衛前往溪靈城向肖納懷等人禀報情況，陸辰淼則迅速返回助襲應一臂之力。畢竟襲應所用軀體是肖長悅的，就算神明玄力高強，他還是無法放心讓其置身險境。

奈何趕至半途，被清芷殿的人攔下了。陸辰淼起先心中驚喜，以為是清芷殿派來的援手，誰知二話不說，這群弟子上來就将其圍住，目神肅然，他才意識到狀況不對。

“你們這是何意？”陸辰淼手心青光閃爍，他想好了，如果這群人執意攔阻他，他不惜以天潋突出重圍。

“肖氏惡人，為魔孽所用，請陸少主同我們回去，切莫再與其同伍！”一名弟子義正言辭道。

陸辰淼蹙眉，心間湧上從未有過的火氣：“阿悅心性純善，為人正直，何來孽人之說，你們究竟受何人蒙蔽。”

身後傳來略顯沙啞的嗓音。

陸辰淼眼眶微撐，迅速回頭，就見一名年入六旬的老者，由洛蘭谛輕輕攙着。

“師父，您怎麼...”陸辰淼沒想到連洛九渠都來了。

“淼兒，你長久在外，還不知事況，你可知這肖氏之子是血神森羅十七年前留在世上的血皿。來日，血神要借其身軀全然複活，是我蒼境之大敵，絕不能容。是為師對不起你，害你被此孽人蒙蔽利用，如今聖山全面捉捕肖長悅，你且同我回去，莫要再管此事了。”洛九渠語氣溫柔卻态度堅決。

陸辰淼下意識後退兩步：“我不回去，我與阿悅朝夕相處一載，我最清楚他是什麼樣的人。就算他是森羅的血皿，也并非他能選擇。他沒有蒙蔽利用我，未做一件惡事，未傷一個無辜之人，更沒有傷害我。相反還舍命替我撿回一條命。若無他，我早已屍骨無存，而今他深陷水火，我也必須與他共進退！”

洛九渠顯然沒想到陸辰淼會如此回答，一時怔神：“辰淼，你莫要黑白不分！”

“世上不是非黑即白！”陸辰淼打斷：“他也是受害者，憑什麼他要為此付出代價，憑什麼他就活該被唾棄追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