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我好久沒有感受到他的識息了,還以為是您的神魂過于濃烈把他的蓋過去了。”自暴神識,就是自我抹殺意識,也就是說,成恒已經完完全全死去,且不再會有輪回轉世,肖長悅固然滿心刀絞悲痛,眼眶忍不住濕熱。但他理解成恒這麼做的原因。
成恒肉身死于魔孽手下,寄于他識海中也是在等待報仇的機會,眼下,他找到了這個機會,強大且堅定的識海是他最後珍貴的東西,也是他最後的武器,他無法親手報仇雪恨,那便将這分願望和自己的一切都交給他,将來斬滅森羅,也有他的一份力量。
半月前,映雪堂冰雨殿。
關莫揚應傳喚而至,色澤清冷的主殿盡頭,一女人身着冰藍繡雪的輕衫,正襟座上,面色不知是原本就青白,還是叫衣服襯的,雙目輕閉。
偌大的殿上,除了剛進來的他和座上女人,沒有第三者。應是喚他來前,左右侍奉的弟子或下人就被譴退了。
關莫揚行至座前,行了神禮,女人緩緩睜眼,雖滿臉倦态,也不失久居堂主之位的威嚴。她伸手,朝關莫揚招了招。
後者應一聲,就步步走到座旁。
“姑母,揚兒沒用,有負您的囑托,還是沒能把表妹找回來。”關莫揚表示滿心慚愧。
關輕聆沒有要怪他的意思,可以說她找關莫揚來,就不是為了質問這事。從宋溪出走映雪堂到現在已經過去小半年,這期間,她先後派了許多支弟子隊伍,四處尋找宋溪的下落,可宋溪就像人間蒸發一般,沒有丁點消息。關輕聆先後誕有三子,早已不再年輕,早些年就開始服用滋補身體的藥物維持精力。因着宋溪這事,她身體一日比一日差,後來實在吃不消,就将映雪堂全權交由自己這位侄兒掌管,又過去一兩月,還是沒找到宋溪半片影子。
罷了,關輕聆管不了這個浪子,反正這二十多年來,從老大到老三,她沒少操這點心思,漸漸快要麻木了。
“找不到便罷了,她一心撲在外頭,唯獨沒有一小寸是留給映雪堂的,就算人帶回來了,也跟一具行屍走肉沒差别,反倒叫我更加勞心傷神。”關輕聆捏着眉心,頭脹。
關莫揚略有吃驚:“姑母,這怎麼成,表妹是少堂主,她自己絕對不會願意回來,如此,映雪堂豈不後繼無人了?”
“侄兒,有時候我覺得你很聰明,現在看來還是有些愚鈍。”關輕聆好笑道。
關莫揚正納悶姑母所言何意,就見關輕聆已經明顯可見皺紋的手指在案角一塊凸出的銅雕裝飾上一摁,幾聲清脆的機關“咯嗒”響動,繼而關輕聆微俯身,探手從座椅底下取出一隻匣子。
匣子通身剔透但瞧不出内裡裝的東西,宛如冰雪制成,匣面的大小雪花雕刻的格外細緻,栩栩如真。關莫揚瞠目,他一直以為那隻是普通的裝飾,想不到暗藏玄機。
“這是...”關莫揚隐約猜到裡頭是何物了,眼中納悶期許交加。
“姑母這半輩子,做過最後悔的事,就是妥協家裡的安排,嫁給宋楚琛那家夥。剛出嫁那幾年,堂中事務無需我費心,也算過了幾年逍遙日子。直到我誕下桀兒,宋楚琛不再樂意看我天天自在快活,要我待在堂中相夫教子,桀兒是長子,是未來映雪堂的希望,奈何他自小同我一樣,耐不住寂靜,喜歡到處玩耍嬉戲,久而久之變得不學無術,隻對娛玩之事感興趣。那時,我也已經生下溪兒和之兒,沒過多久,宋楚琛那短命鬼就在森羅血弑上撒手人寰,映雪堂的重擔頃刻落在我身上。我不得不逼迫自己學習如何治理一座玄門。”
關莫揚不覺間已是抿唇皺眉,他聽從家中安排拜入映雪堂門下時,關輕聆已經是威嚴的一堂之主,沒想到平日不苟言笑的姑母,年輕時也曾有浪迹天涯的俠女之姿。
關輕聆繼續訴說這些積壓心間數十年的哀腸:“桀兒注定不堪大用,我便把希望寄托到之兒身上,可之兒幼時就被診出心疾,很可能活不過二十歲。溪兒小時候乖巧聽話,對我的命令和安排言聽計從,修煉也勤奮刻苦,我從她身上看到映雪堂的希望。但她所向往的,跟我從前幾乎一緻,她想潇灑自由,不想被困在映雪堂這一方天地,她想遊遍大江南北,看遍世間繁華,一心向善斬疾惡。這些時日我想通了,當年我向命運妥協,做了錯誤的選擇,後悔一生。如今,溪兒選擇了我當年抛棄的路,或許那條路才是正确的,我不該阻撓。”
“...我明白了,姑母,我這就下令撤回所有搜尋表妹的弟子小隊。隻是姑母,這少堂主之位空懸,該如何是好。”關莫揚聽似關心映雪堂,實則帶着些許試探。
關輕聆甚是疲乏,打開匣子,裡面的東西令關莫揚為之一怔,是代表映雪堂堂主的雪花髓。
“揚兒,姑母已無他人可以托,你的天賦和修為,不比堂中數一數二的精英弟子差,姑母信你可以擔負少堂主之位,将來,也必撐起映雪堂的天。”關輕聆說完又是一陣咳嗽。
關莫揚面上震驚,躊躇,甚至有些惶恐,不敢果斷接下突如其來的重托,内心卻是欣喜若狂,感慨自己這些年勤懇付出沒有白費,觊觎數年的位子,終是收入囊中。
“姑母身體一日不如一日,我想将堂中一切适宜提早交給你,我這身子撐不了幾個年頭了,操勞半輩子,我想在此生最後幾載光陰裡,不做關堂主,隻做關輕聆。”她說着,拿出匣中雪花髓,摁在關莫揚掌心,又重重蓋上他的五指。
關輕聆臨到将逝都不知,自己這位看似正氣凜然,能擔重托的侄兒,絕非能夠輕易滿足之徒。他為了座上少堂主之位,付出多少努力,得到之後,就有多害怕失去,他要鏟除一切對這個位置有威脅的存在。
其中之一,就是宋溪。
滿蒼境找宋溪無異于大海撈針,太慢了,不行,他要宋溪自投網羅。
宋溪軟肋就是宋陽之,要用宋陽之威脅宋溪,又能服衆,那就要先給他安個罪名。
那日,珠雪殿裡傳來一陣瓷器碎裂聲,格外刺耳,緊接着,成群弟子和下人跑前跑後忙的不可開交。關輕聆服用的補藥裡多了味藥,兩藥相沖藏匿隐毒,她本就身體虛疲,這樣一搞,更是病入膏肓。
關莫揚毫不猶豫把這罪魁禍首的名号按在宋陽之身上,理由就是多的那味藥并不常見且很容易和補藥裡的一種成分搞混,兩者長得極為相似,而宋陽之的房間裡就搜出了這味多餘的藥材;至于宋陽之弑母的緣由,一是不滿她讓關莫揚繼承少堂主的位置,映雪堂上下誰人不知宋陽之的一心忠誠都撲在宋溪身上,曾經為宋溪,也做出過不少反常且偏激的舉動,所以第二個緣由就是,他還不知道關輕聆已經收回搜捕宋溪的命令,為了讓姐姐徹底自由,幹脆起了可怕的殺心。
宋陽之百口莫辯,堂中弟子即便不能全部相信是他所為,但都對他産生隔閡嫌隙,堂主倒下,映雪堂失了主心骨,一時間鬧的人心惶惶。
關莫揚座上堂主之位,說是為了平定人心,第一件事就是決定處死宋陽之,還故意命人把消息傳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