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天已亮。
溫孤仲卿長袖攔出,“棠溪。”
“我已向公子說過要取消婚約,公子請放手。”
“我并未同意。”
嬌弱之軀輕輕一拂,她被拉了回來。
同不同意豈是由他說了算,夏語心挺直身子,“公子不同意是公子的事,我既然說了要解除婚約,便一定不會再與公子成婚。”
“這天下人皆知你是我夫人,哪有不成婚的道理。”
話間不無真假。
夏語心怔了怔,随即細一想,若是人人皆知是他夫人,那些士兵為何還會那般對她,而且當時她已報出名号,那士兵還是舉起紅纓槍兇悍地對付了她。
一定是诓人,想用悠悠衆口難住她,她豈會吃這套,輕一笑,“是嗎?除了公子自己知曉,恐怕外人無從知曉——不對,曾幾何時,估計連公子自己都忘了吧,不然……”
現在早就是你夫人了。
可這話十分不妥,她及時頓住,“不然、怎會一直不見公子?”
貌似此話也不妥,搞得她很想見他似的,原主确實很想見他,但她不想,婉言道:“……不是不見公子,是公子自己約定好,待及笄之年便要将……”
她娶進府。
這話更不合适講。
夏語心頓住口,這是原主的心聲嗎?她至死那一刻都念着她、記着他,遺憾未能見着他,亦未能做成他夫人,這是要将心事宣之于口嗎?
“我的意思、其實就是我不怨公子,也不責怪公子,但也想好了,不嫁公子。”
雖然這樣有違原主意願,但如今的她,又怎會再随意成婚。
“棠溪姑娘,你就不要再跟公子置氣了。”富九方實在忍不住,又勸了起來。
“這哪是置氣?我分明說了不怨他怪他,我是真不想嫁。”
“為何?”
鬓角邊有一絲頭發落入眼角,隻一個擡手動作,夏語心即刻吓得往富九方身後躲。
她以為他又要不講武德點什麼穴道。
溫孤仲卿怏怏然收回手,“你躲我做什麼?”
即使要躲,也應該往他身後躲。
富九方趕緊跨開一步,盡量不要擋在兩人中間。
夏語心理了理鬓角發絲,欲言欲止,懶得再你一言我一語講下去,且原主沒有一點功夫,她自然也沒有,若是話不投機,要再動手點穴,一樣輕而易舉,還是想法先走為妙。
“下不為例。”溫孤仲卿洞察出她心意,即刻保證。
夏語心擺擺手,“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因為沒有下次機會。
她暗暗觀察這山洞,其實出口就在夏長光離去那一方,隻有那一方有日光灑進來。
溫孤仲卿繞上前擋住視線,“為何、你獨獨關問夏莊主?”
“關問他什麼?”
她問過夏長光你也姓夏。
夏語心恍然,但不可與說其中原因,錯開一步,借着洞外微弱的光,看着溫孤仲卿,“公子……一直在這裡?有沒有從哪裡來,然後去哪裡?”
“?”
溫孤仲卿微愣,顯然不知所雲。
夏語心不由一笑,怎麼可能懷疑他是穿越者,他與前世那些熟悉的人沒有一個相似,且那一身武藝行雲流水,無半點生疏、不适,開口說話便是滿嘴地道腔調,即使像她這樣能做到毫無破綻,相處下來也會覺察出一些異樣,可她毫無發覺。
“……沒什麼,是我不該那樣問。”她悻悻然坐回方凳上。
溫孤仲卿依着對面位置也坐下,“我一直在這裡,隻是夏兄他是從高國而來。不日前,我下了趟望峰山,回來稍晚片刻,險些……棠溪,婚事在我這裡一直作數,我并未一刻忘記。”
那眼神依舊炙熱得發光,充滿失而複得的後怕。
夏語心不予正視,起身避開,“我問那樣的話……是以前、随我一起乞讨要飯的有一個姓夏的夥伴,她走丢了,找不到原來的路……剛才,我忽然聽見夏莊主姓夏,便想問一問——其實我知道,這世間,一定不會有人知道她在哪裡,因為,大家會生活在不同的地方……隻是,我很想他們。”
背過身那一刻,眼淚瞬間滾落出來。
洞外日光溫煦地灑落在石台上,眼淚滴答落進塵屑裡,溫孤仲卿上前輕輕拭去,“凡你所想念之人,他日我必定會将他們為你一一尋回來。”
可他們已經死了,天地茫茫,去哪裡找?
想到果果就死在眼前,夏語心一心顆猛地抽痛,捂住臉忍不住哭泣,“……你找不回來的。”
從果果死到此刻,她從未流過一滴眼淚,心中一直充滿着悲憤,要手撕了李予安,可是……
“相信我。”
抖動的肩頭被手掌撫住。
好像他真有辦法将他們尋回。
但是找不回來。
“我無法找回來的,你又如何找得回來?”她捂頭嘤嘤墜泣。
不是信與不信,隻世間生死無法。
她拾起地上石子,在石壁前的大石闆上落下筆,不一會兒成了一幅簡畫。
畫中有扇門,門在前方,人在後方,是兩個世界,無法跨越。
溫孤仲卿拿起石子,抹去那扇門,以青石鋪路,平地相連,再無法有東西阻隔,伸手遞給她。
虛拟之門被打通,一個世界來去如一,她靜靜望着畫,過了片刻,擡眼,把手裡的小石子放進他手裡,起身拍拍屁股,還是要走人。
“眼下我身體已恢複,不日公子亦要外出辦事,趁現在有空,公子立下字據為證,将婚約取消,然後放心去做你的事。日後我的事也不必再勞煩公子記挂,好聚好散。”
好一句好聚好散。
悶咳一聲,溫孤仲卿緊住手中石子,嘴角溢出了淤血,身體一歪,半隻膝蓋虛弱地跪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