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門魏巍,大道若顯。
白衣雲紋的孩子獨自站在打開的殿門外,帶着迷茫不解的踏入空曠的殿堂。
腳步一聲一聲回蕩在四周,飄忽而沉重,微弱卻悠長。
迷離的孩童困惑的看着高座注視着他的青年,漆黑的眼瞳帶着迷惑和不解,讓清亮的眼瞳蒙上一層薄薄的霧氣。
仁善是錯嗎?
法理是對嗎?
何以人心難測,善良反噬己身?
……
思索的人似有所悟,又似乎陷入更深的迷惘。
一身淡漠的人看出了孩童的疑惑,修長的指尖引動殿中清泉,演示着一副畫卷。
一滴清澈的水珠離開水面又滴落,在水面泛起點點漣漪。
當漣漪消散,一株透明的嫩芽自水底萌發,萌發之時又引起更大的波動,一圈又一圈,不曾停止。
漸漸的,透明的嫩芽吸收着周圍的水汽長成了幼苗,又從幼苗長成了一株栩栩如生的蓮花 。
水蓮的長成,使得湖面稍稍平息,霧氣逐漸升騰,花瓣在霧氣中開放又凋落,風拂過,在霧中随風搖曳的水蓮變得清晰可見,楚楚生憐,那一瓣一瓣的花瓣自蓮中生出,也自蓮中掉落。
水蓮開敗,蓮莖垂落,複歸于無,然微風再來,水面又起瀾波。
清冷的聲音緩緩傳入如癡如醉的人耳中,如暮中晨鐘,讓迷惘的心驚醒。
“此為何?”
“……一株蓮。”
聽到這個答案,白衣廣袖的人注視了他兩秒,看着那仍然如同被迷霧籠罩的眼神和有些空白的表情,平靜的換了個說法。
“你想到了什麼?”
愣了一下,扶蘇認真的回想着剛剛看到過的畫面,有些猶豫的道。
“人的一生。”
聞言,宛如雲端仙人的白衣青年垂下眼簾,思考一二,緩緩開口說道。
“你可知你的父親為何讓你拜我為師?我不僅是秦國的明安君,也是儒家的司樂,而你的父親,并不治儒。”
聞言,扶蘇愣住,不由得陷入沉思。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一點,也因此更加迷惑。
“那你又可知,你的父親也并不厭棄儒學。”
蕭韶的話語宛若驚雷,在扶蘇心中乍然響起了從未有過的聲音。
說的人并未因他驚詫不已的神情停頓,繼續說着。
“在他心中,唯有能使得大秦強盛,使得自己能立于頂峰的學說。”
“喜惡與否并不重要,符合他需要的,便是他願意延續下去的學說。”
“儒學,法學,道學,亦或者其他什麼的學說,都是如此。”
“讓你拜師,也是如此。”
扶蘇若有所悟,開口詢問。
“善與仁,是錯嗎?法與邢,是對嗎?愚民啟智,又當如何?”
“那就看你是站在何種立場上思考的了。”
蕭韶不帶一絲偏向的聲音響起,擡眼直視着殿下的人。
“便如幻境所示,若是站在公子父母親族的角度,教導子弟仁善難道是錯?但子弟因仁善而死,殺人者卻無罪行,難道刑法便是錯?”
“若是站在那兄妹的角度,仁善與法刑并無過錯,但他們殺人弑主難道就半點過錯也無嗎?那位公子可并非使得他們分離之人。”
“而你站在公子的角度對二者産生質疑,是因為你已有的觀念是錯的嗎?”
不必蕭韶再說什麼,扶蘇在心中依然浮現出一絲明悟。
殺人弑主是毋庸置疑是錯,仁善也好,刑法也好,從無絕對,也難有絕對。
“如此,愚民啟智,你當有所定論。”
清雅淡然的聲音響起,如同述說着一個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再次擡頭,心下領悟,再無疑惑,堅定的人驅散了迷惑不解,漆黑的眼瞳此刻如同這殿上流轉的星輝,微弱卻明亮。
從死亡歸來,得以新生的人望着如同明鏡的清泉,眉心有一抹金光一閃而逝。
見此蕭韶在心中稍微點了點頭,算是認可扶蘇成為自己的弟子的潛力。
作為被天道寄予厚望的未來道尊,蕭韶的加冠之地九重峰是天道親自布置并為他定下的道場,九重峰的秘密和力量作為扶蘇的試煉之地自然是綽綽有餘的。
若非扶蘇身懷蘭生印,加之是蕭韶定下未來的弟子,便是扶蘇真的病危,他也不會讓扶蘇前來。
扶蘇作為來自其他世界未來的亡魂,即使機緣巧合轉生到此世,被秦王認可了其存在,出生之時又有蕭韶出手護了一程,他的安全也是一時的。
因為世界還沒有承認他,因為他還沉溺在過去,抓着那一絲一縷的執念不願放下。
偏偏他的執念涉及儒家與法家的理念相争,秦王顯然不是會與自己的孩子闡述的細膩性格,這任務就落在了被秦王盯上的蕭韶身上。
無奈的是,蕭韶自己深知時間有限,根本沒法用和緩的手段,幹脆就把因緣際會之下得到流落在外的蘭生印記的扶蘇扔去試煉了。
雖然有點大材小用,但效率高啊。
蘭因宮的幻境直印人心深處,隻要堪破幻境,很大幾率心境就能一片坦途。
就如同如今的扶蘇,堪破執念,便得到了蘭因印記。
念頭通達,雙印相合,魂體相融,扶蘇才算真正得到了新生。
“你見生命脆弱而蓬勃生長予以愛人,你見人世繁華而連綿烽火欲求平息,但花開花落,風來霧散,是天地自然,是人生無常,你在其中,可以長成蓮華,可以蛻變成風。”
淡淡一句期許,一身清倦的人執筆在冊上書上最後一筆。
筆落,玉冊化成一塊玉珏飄向扶蘇。
大殿下,小小的身影看到玉珏上的“九重令”不禁睜大眼睛,瞪大的雙眼讓扶蘇本就粉雕玉琢的臉上多了一絲孩童的稚嫩。
九重令,代表的不僅是蕭韶親傳弟子的身份,同時也代表着九重峰下一任繼承人的身份。
然而,那位萬事随緣,清貴如雲的蕭雲清隻是端坐着,絲毫不解釋九重令的重要性。
扶蘇毫不懷疑,若是他父王沒有将其中深意告訴他,這位怕是也不介意就這樣當件禮物送出去。
當下,扶蘇接下玉珏,玉珏自動佩在腰上。
小小的身子恭恭敬敬的行了個拜師禮,有些激動的喚了聲‘師尊’。
“明日,去逝水閣一趟吧。”
蕭韶輕輕點頭,算是應下了這個弟子,清淡的道。
“諾。”
扶蘇下意識的拱手應道。
“扶蘇有一個問題,想問師尊。”
星瞳一眨,稚嫩的聲音帶着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