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異常堅持,窦夫人不好說什麼,隻是按照窦相的吩咐,将徐倘喚來,讓他去裴湛家中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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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正陽宮外,則是另一番景象了。
裴湛比所規定的到得早了些。
漢白玉的石磚莊重肅穆,一塊塊陳曆在他們腳下,磚與磚之間的縫隙因為經年久雨,生出了薄而青綠的苔藓,身穿绛色、紅色朝服的官員三三兩兩,交頭低語。
若是耳力好些便能夠聽見他們在議論新上任的将作少府。
“哎,你們知道嗎?陛下新任的将作少府是個殘廢啊?”一人譏笑到。
”真的假的?”一個人壓低了聲音問到。
另一人笃信道:“這還能有假,我親耳聽内監們議論的。聽說就是之前獻丹儀式上的那個年輕人……”
“年輕人資曆淺,又身有殘疾,瞧好了,他以後的日子可不好過……”
裴湛自是毫不在意,他斂一斂衣袖,從這些朝臣身邊走過,并不分辨一句,隻是那些号稱高風亮節在背後嚼人舌根的大人們見他過去,都噤了聲。
無人知曉裴湛的手指是怎麼傷的,具體為何而傷,衆人隻是知道,他受罰下獄,出來後便是這樣。
這樣一個插曲很快就過去了。
到了時辰,宦者令高聲唱喏,宣布早朝開始。
議事過程很快,宰相告假,諸事由禦史大夫暫代,他向皇帝禀報三件事。
一則,雪災嚴重,餘陽城位于天子腳下,受災尚淺,其餘郡縣,尤其是積薄積弱之地,受災尤為嚴重,凍餒者不在少數。
二則,屋舍坍塌,需要着人修葺,現在朝廷因為赈災,缺少錢财,無法修葺受災的屋舍,但是司天監夜觀天象所得,幾日後,還會有一場暴雪,如果不加緊修葺受災屋舍,死傷會更劇。
三則,修建阿庑宮的徭役征夫,也因雪災缺衣少糧,工期恐會停滞。
幾位老大臣因為錢财之事吵得不可開交。
“過幾日還有暴雪,如果不加緊着以修繕,百姓凍死得會更多啊!”一位身着绛色朝服的大臣手執笏闆,大聲疾呼,額上的青筋畢顯,可見他說話的時候有多用力。
禦史大夫則顯得淡定許多,”年輕人,你是第一年入朝為官吧,這樣的災禍年年都會發生,你又何必如此大驚小怪。”他輕飄飄地看了一眼那個大臣,嘴角有一抹嘲諷的冷笑,後者尚帶着幾分未脫的稚氣。
因為被說而忿忿不滿,那年輕的大臣不顧同僚的眼色,進而激昂上前,竟然是掀袍朝皇帝一跪,“雖說災禍年年都有,但是我們就這樣放任百姓受災視而不見嗎?既如此,我有何顔面面對節衣縮食,将我送入朝中為官的父老鄉親?陛下如果對此坐視不管,又如何面對全天下的百姓呢?”
“大膽,你放肆!竟然敢出言頂撞陛下!”皇帝還沒有發話,有人便已經為這位為民請命的臣子扣上了罪名。
皇帝擺了擺手,示意周圍的人退下,他嘴角噙着幾分笑意,溫和地問:“何空,朕問你現在國庫空虛,又缺人手,從哪裡出錢,從哪裡出人呢?”
何空沒有錯,他隻是看到了問題,但是沒有一個行之有效的辦法,他此刻的語塞,顯得他剛才的大聲疾呼有些可笑。
禦史大夫張洞之,甩了甩袖子,冷哼了一聲,奚落道:“到底是年輕人,隻知道大喊大叫,行事沒有一點章法。”
場面一度不甚好看,但是皇帝似乎是存了看熱鬧的心思,他又問到:“那依張卿之見,此事該當如何?”
張洞之突然一愣,沒有想到這件事突然會問到自己的頭上,但是好在他反應極快,“陛下不應該問我,應該問問咱們這位新上任的将作少府大人,看看他有什麼錦囊妙計。”
本來禦史大夫與衆大臣講話,是輪不上裴湛插嘴的,他是初來者,品階又低,主管的是土木事宜,這件事涉及甚廣,雖然他有責權在内,但是并非他一人之力,所能解決。
裴湛遲遲不動,也不說話,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裡。
場面一度陷入僵持。
最後還是皇帝發了話,“既然張大人讓你講,那你就說說自己的看法。不論說了什麼,朕赦免你無罪。”
裴湛将笏闆舉至胸前,又緩緩放下,“既然陛下準許,臣說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