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内陽光透過玻璃亮亮的,女孩子的臉格外細膩白皙,陳清許甚至都能看見細小的絨毛。
突然之間不設防近距離的對視,連空氣都靜了,彼此都慌亂極了,不由分說匆匆彈開視線。
可目光向下在他喉結那顆紅褐的小痣上頓住停下,還看着,那顆小痣随着緊繃的皮膚忽上下滾了滾。
程意臉熱得眼神徹底不知安放,再不敢擡頭了。一路紅燈多,走走停停,公交晃來蕩去,兩人雖裝作尋常的樣子,卻都極力握緊,牢牢站定自己的位置,不讓身體有任何偏移。
可不想,還有最後兩站時,猝不及防又是一晃,陳清許根本控制不住,随着公交晃蕩,倏然朝面前的人傾過來,她的額發在他的嘴唇擦過,咫尺之近眼看着就又要嚴絲合縫擁撞在一起,陳清許迅速另一隻手也同樣抓住吊環,瞬間拉開了距離。
砰砰!
砰砰!
程意呆呆地與他對視數秒,隻感覺炙熱有力的心跳竄到了耳邊。
很快,到下一站,後車門開了,有人開始下車,陳清許幹澀地咽了下嗓子,快速就近占了前一個位置:“程意,快過來坐。”
“好。”她尚未從剛剛混沌裡回神過去。
就在對面同排,已經有空餘的位置,可陳清許沒坐下,依舊回到了原來位置繼續站着。
程意手摳着椅子,看向窗外。
他目光始終落在女孩漂亮的側臉線條,看着看着,臉上蒸騰的熱度再度起來,緩慢無聲地深深呼吸着,可怎麼都按耐不住胸腔裡不聽指揮狂跳的心。
臉頰脖子到耳尖全紅了個遍。
瘋了瘋了瘋了。
靠,到底在幹什麼啊!
陳清許為剛才的故意,低頭羞恥地單手捂住了一邊眼睛。
……
從站台下來,便是老城區,拐兩個路口,行至一條無人路繼續往前。
就到了程意說的地方。
陳清許雖從小大多半都生活在漣江市,可這裡他卻從來沒來過。
毫不誇張說,簡直就是場寶藏。
兩人在高高的廊橋上懸腿坐下,天地浩瀚,巨大的江河鋪陳眼前,陽光灑在上頭,星星閃閃的,像點綴着成千上萬隻蝴蝶,遇水蹁跹飛舞,美得像畫,令人心撼。
身旁廊橋起始,一棵高大粗壯的樸樹,斑駁蜿蜒的枝幹向着天空,枝頭無數新新葉芽,在陽光下呈現出一種鮮嫩輕薄的黃與綠,萬物欣欣向榮,盛大蓬勃。
風吹過,波光粼粼。
兩人俯瞰着天地,良久無言。
陳清許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語氣裡藏不住的驚喜:“程意你什麼時候發現的,太棒了吧,這裡我竟然從來都沒來過。”
“去年夏天,公交坐過站了,不想來回折騰,反正也沒什麼事,幹脆決定就坐到盡頭算了,四處亂逛就到這兒,我也很意外。”
“好看的。”
程意微彎了彎唇。
陳清許問:“你經常過來?”
程意吹着風,将吹亂的發絲别在耳後:“發現之後來過幾次,你不覺得這裡很适合放空,煩躁的時候待一會兒心情都變好了。”
“确實。”陳清許撐着手,微往後仰,輕嗅着空氣,枝影斑駁落在他身上,心變得靜悄悄的,他忽無端呢喃,“突然好想快點長大。”
程意還是聽到了,扭過頭去,陳清許已往後舒展地就地躺下,仿佛剛才那句話不是他說的一般,可程意一點也不意外。
她也收了腿,亦要往後躺,陳清許伸手夠到放一邊的外套,事先墊在她腦袋要落下的位置。
程意一愣,下意識柔軟地蹭了蹭:“同樣,你說十年後會是什麼樣子的?”
陳清許:“不知道。”
“太遠了。”程意伸手觸碰到自上而下傾漏的光點,繞在手背上撩逗着玩着,像是掌控魔法的精靈。
十年,那個時候他們已經徹底脫離學校,擁有了獨自決定不受牽制的能力。
“我也想象不到,不清楚到時候會不會偏離原先設想的軌迹,但仔細想想,好像偏不偏都沒關系。”
“為什麼?”陳清許一時有點沒太理解,雙手枕着,歪頭看過來。
程意也扭頭,垂下玩弄的手,與他對視不到一秒,不自覺移開眼:“不論做什麼,選擇如何,隻要是我自己做出的,那麼對我而言,就是有價值的,就算别人認為多不好,那又怎麼樣呢?我才不會埋怨自己。”
陳清許看着她,稍稍驚訝,忽而一笑。
“你笑什麼?”程意微動了動唇,又羞又惱地斜他一眼。
“沒有,就是覺得挺有意思的。”陳清許偏過頭,看着頭頂參天大樹,漫不經心地從腦袋下抽回一隻手,不得不承認某些角度,他們其實很像,如果當初一個中學,他們一定會認識,一定。
可又覺得,不管怎樣,或早或晚,總能相遇。
“我發現一隻企鵝雲。”
“明明是獅子好不好?”
“哪裡,那邊上明明是手。”
“那是獅子的前腳,程意你但凡再好好看看呢。”
“我不看,你求我。”
“……求你。”
“還是不看。”
“過分了。”
程意嘁一聲,撲哧自己也笑了。
細碎的陽光透過樹影在少年少女的身上流淌。
風緩緩吹。
他們在江河,綠樹,藍天下,有一搭沒一搭聊着,閉上眼睛,不知不覺竟睡着了。
程意醒來睜開眼,陳清許還保持着側躺的姿勢,少年穿着白襯衫,呼吸安然。
世間安靜,天地之大,僅有他們兩人。
她又想到公交車上,男生晃蕩傾過來,他手下意識虛掌住她的後背,男孩子的胸膛硬硬的。
程意微吸氣,久久看着,食指不自覺在男生額頭隔空滑過,一路向下緩緩到達眉骨,那雙狹長柔和的桃花眼,俊挺的鼻子,再向下,便是薄而紅潤的嘴唇。
程意顫抖着指尖,感覺自己燙到快要燒起來,快要碰到,這時男生眼皮輕顫,在睡夢裡微皺了皺眉。她吓得瞬間收回了手,心跳到嗓子眼,立刻扭身佯裝無事平躺着。
晚風悠悠地吹,心快到不成樣子。
又過了會兒。
陳清許也轉醒,他下意識往身旁看去,卻沒見到程意,發現她已坐起來,橙紅的霞光美好地籠在她身上,他惺忪地看着,覺得像是一場夢,又望了望樹幹裡染紅的天,人徹底醒了。
“太陽落了?”
“嗯。”
“感覺睡了好久。”陳清許坐起來,甩了甩被壓麻的胳膊。
“陳清許。”
“嗯?”
“快看前面。”
天邊霞光絢爛,像試色染闆,橘黃,橙紅,淡粉,墨青,灰藍,各色揉雜其中,江水奔騰,波光閃閃,金燦燦的,仿佛巨大流動的鏡子,江面投射着太陽橙亮的光錐,遠方似有船隻緩緩露頭駛來,遼闊壯美。
廊橋之上,兩人并排坐着,靜靜地看着眼前恢宏的盛景。
“程意,十年後的今天我們還來這吧。”
“好。”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