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霖再生。
這是先前在琳琅館中李慎未盡的話。
這一世他竟是在初見之前就謀劃着見自己,更是無端湊上前來頻頻示好,為什麼?
“殿、殿下,我一介庶女頑劣無德,讓您喊姐姐實在是我的罪過,往後還請......”
“姐姐!”李慎忽然上前執起她的手,任她如何掙紮都不松開,“事已至此,為姐姐清名計,我也要娶姐姐為妻!”
他的聲音透着孩童般的執拗,那雙鹿般柔潤多情的眸子卻仿佛下一刻便要落下淚來,“李慎在此發誓,勞姐姐今日卑微忍辱,日後李慎定當為姐姐掙來無上尊榮,任誰也不敢越過姐姐!”
“......殿下。”
崔黛歸聽着少年堅毅的話,心中如墜冰窖,“崔黛歸何德何能嫁與天家?請殿下收回此言。”
“不、不!”李慎急急辯解,“姐姐是最好的,值得這世上最好的一切!”
所以你就是覺得我好,才要娶我?
崔黛歸心中發苦。
上一世她接近他是為了攀附榮華,夫妻一載,早先他忙碌政事早出晚歸,但總也能抽空陪她出外遊玩。
隻是她想不明白為何李慎不碰自己,更急于生子穩固地位,才一時想岔借酒醉勾引,縱使如此,也隻換來他拂袖而去。
那之後李慎愈發待她溫柔,可卻她惶惶不已。
直至身死深宮魂靈飄蕩三載,她也未看明白李慎。
前世是她刻意謀算在先,這一世她不再去招惹他,他又何必再走老路?
“六殿下。”她任自己雙手被李慎緊緊握住,“我不好,更不會嫁你——”
她擡起頭來,眼中閃過釋然,“我隻是,不想嫁你。”
這話說完,眼前的少年臉色唰地白了。
她心中愧疚得恨不得當場走掉,卻仍站在他面前,輕聲道:“多謝殿下顧及我的名聲,隻是我心有所屬,更不曾把女子貞名當成什麼不可逾越的戒律金規。殿下雖好意,可妻子是攜手一生的人,當屬殿下真心中意之人,我實在不敢鸠占鵲巢。”
“姐姐。”
李慎呢喃一聲,神情恍然。
她身上熟悉的木樨香一縷一縷往他鼻尖鑽,緊緊攥住的那雙手柔婉順從,仿佛它的主人随時任他采撷。
可她的話分明冷硬如刀,割的他生疼。
“......是誰?”他艱難地問,臉上卻笑出一對淺淺的梨渦,“姐姐心有所屬,是誰呢?”
崔黛歸靜靜看着他。
“好罷。”李慎垂下眸子,長長的鴉羽遮住眼底情緒。
他低聲道:“可是關邊月受裕王父子欺淩,姐姐若不成為皇子妃,該如何救她?”
“欺淩?!”崔黛歸猛然反握住他,“你說裕王父子欺淩她?”
顧晏不是說她病了麼!
李慎的目光落在了她的手上。
那雙緊緊握住自己的手。
他近乎死寂的心忽而升騰起一股隐秘的希冀,一種失而複得的欣喜。
姐姐,隻能是他的。
“我也是前些日子才知......”
李慎邊說邊扶她坐下,崔黛歸卻不肯動,站在原地聽他說完,渾身發抖。
“我要見她!”她的心上壓上一座大山,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帶我去見她!”
李慎手掌幾乎被她抓出血痕,可他感覺不到疼,隻是心疼地看着她,溫聲答道:“好。”
此中深宮,此際午後。但隻要她想,不顧一切他也要做到。
不知李慎如何運作,二人順利出了宮。
等來了裕王府已是黃昏,趁李慎拜見皇叔之際,崔黛歸頂着六皇子貼身宮女的身份偷偷溜去了後院。
一路詢問,終于在靠後罩房的偏僻一角找到了趙姨娘的廂房。
作為趙姨娘的侄女,關邊月一直同她住在一塊。
然而進得廂房,趙姨娘卻隻是垂淚,顫巍巍指向東南方向。
“世子、世子那兒......”她兩鬓霜白,聲音沙啞,同這屋子裡其他破舊的家具一樣。
崔黛歸靜靜看着她,目光直白而譴責,趙姨娘羞愧地扭過頭去,後面的話再難說出口,崔黛歸卻懂了。
她不再顧及趙姨娘百般的愧疚,隻淡聲道了謝,轉身出去之際,随手薅住一個灑掃的丫鬟,冷聲問:“李則在哪。”
丫鬟知曉她是皇子身邊人,不敢得罪,卻也不敢貿然帶路。
崔黛歸當即拔下頭上金钗,抵在丫鬟後腰上,“不帶路,殺了你。”
這才來到李則的院子。
崔黛歸一腳踢開丫鬟,在下人的高呼中一路闖進正房,床榻之上不見李則身影,隻有關邊月斜斜蓋着一床薄被,癱軟在床上如同死人。
她一張臉青紫交加,崔黛歸看了一眼不敢再看第二眼。
眼框瞬間通紅,崔黛歸攥緊了拳頭,抑制着心頭暴漲的怒意平靜關門,而後上前一把抱起關邊月。
“黛姐姐......”關邊月死魚般的眼中終于閃出絲絲活人光彩,“快走,快走。”
崔黛歸再也止不住淚意,将她緊緊抱在懷中,雙手不住地撫摸她那柔軟的頭頂,仿若呓語般反複念叨:“沒事的......沒事的......”
正這時,“砰” 的一聲巨響,房門被人猛地一腳踹開。
李則站在門口,他那張被酒色浸淫、萎靡腫脹不堪的臉上,一雙三角眼滴溜溜轉動,目光陰冷如毒蛇,瞬間劃過床上的兩人。
“今日倒是有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