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是一副家常打扮。
長公主便知她是臨時起意來此。
“殿下。”崔黛歸躬身一福,起身時目光便落在了她的腿上。
“您的腿,能好麼?”
竟是開門見山。
長公主聽她語氣,也不再遮掩,如實道:“有太醫在,能好個七八分罷。”
七八分?那不是從此走路都要艱難!
崔黛歸忽而生恨,“豎子安敢!”
她罵着許廉,卻是在恨自己無能。
重來一世,毫無寸進,累人至此。
“子德将将才走,若是瞧見你這模樣,”長公主捂唇笑道,“不知是稀奇還是稀罕?”
“他來過?”
崔黛歸驚呼出聲,反應過來時蓦地紅了臉,“殿下何意?”
長公主卻是自覺失言。
雖然陸徽之曾拜托她照看眼前這個姑娘,可到底兩人關系如何,她也不甚清楚。
反而是這崔二姑娘,她擡眸盯着崔黛歸瞬間染紅的兩頰,笑問:“崔二姑娘這是......不打自招了?”
“殿下!”崔黛歸跺了跺腳,被問得十分不自在。
眼瞧着桌上的空盞,她提了壺倒茶,而後一飲而盡。
茶水入口的瞬間卻覺不對,她略微皺眉,擡頭就看到長公主在笑。
“茶是好茶,隻是這盞,一刻之前盛過姜湯。”
長公主言簡意赅,崔黛歸聽完心中一下燒了起來。
再看那盞,卻是覺着哪哪都透着非比尋常。
“殿下......”她不是扭捏的性子,當下便道,“芝蘭玉樹在庭,心生向往很正常!”
竟堂而皇之問道:“殿下可知他這是往哪去?”
饒是長公主年長許多,也不由側目,“你這坦誠的性子我實在喜歡,以後喚你黛歸可好?”
崔黛歸歪頭眨了眨眼,笑道:“我也喜歡殿下。”
“他似乎是急着去見什麼人?”長公主也納悶,“許是朝堂上的事罷。”
崔黛歸隻得暗自歎息一聲。
到底是宮内見一面難,宮外亦難。
看她這幅失望模樣,長公主心中卻仿佛吃了顆蜜糖般,甜滋滋的溢滿心口,從眼角眉梢中流淌出來。
她看崔黛歸的眼神透着春風般溫柔,“說來先蠶禮過後,你便要歸家,可想好如何玩耍?”
“拘在宮中月餘,出宮了我要好好撸一把家中的貓兒、喝一大盞東街林鋪的香引子,還要去吃巷子口的豆腐腦兒,還要趁着春日不熱去城外爬山,還要去約上張樂容和關邊月一起逛東市、吃百味樓,當然還要來叨擾殿下啦......”
崔黛歸細細數着,一條一條說過時,那雙晶瑩明亮的杏眼中盛滿了快樂,直到說到長公主才微微暗淡下來。
她要去找醫者,要治好長公主,也治好珠珠兒。
“殿下,今日一早便有人在市井之中傳遍陛下醜聞,已是人盡皆知,陛下眼下還被大臣堵在紫宸殿不能出來,我想借此時機助殿下奪回榮華,今日貿然拜訪即是為此。”
長公主聽完微微一愣,繼而笑道:“竟是想到一處去了。”
“殿下也正有此意?”崔黛歸驚訝,“那正好,我居宮中,殿下在宮外,裡應外合此事必成。”
“你們啊,一個兩個的都覺得愧對于我。實則不然,我所做所為皆出自本心,既無強求,又何來虧欠?”長公主探出身子握住崔黛歸的手,“要挨的打始終會挨,要遭的禍始終也躲不過,就看誰命長。你們若想報答,便将自己過好了,我既無兒女更無爹娘,往後可還指着往你們府上養老呢。”
崔黛歸聽完反握住長公主的手,目光緊緊凝視她,鄭重道:“沒人活該受人打,沒人應該遭遇他人降下的厄難。您是長公主,您心懷慈悲和善待人,您不比那位置上坐着的人差!公義既然求不到,那就别求!我們自己去找,自己去謀!”
話音剛落,殿外一道驚雷乍響,天地徹亮。
崔黛歸的側臉在這短暫的熾亮中如白玉雕塑般凜然堅毅,長公主的手被她握得有些疼,然而未及那話中的驚天森寒。
逆水之寒,可以洄天。
長公主瞥過頭去,閉了眼。
誰都可以去反,去抗争。年輕時,她亦抗争過,然時至今日,她早已是一潭死水,并非不想活得更好,而是......不想活。
她的心早已死去,但她的人,卻不能死。
她點了點頭,逼退眼中淚意,怅然笑道:“黛歸呀,你這一輩子,可得為自己而活哦。”
“好呀。”崔黛歸點頭笑道,“殿下,我有一計,當能使您恩典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