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黛歸三人邊吃邊逛，倒是将肚子吃撐了。

走過一家賣字畫的攤販時，張樂容腦中靈光一閃，道：“不如咱們去翰墨肆逛一逛罷？隻當消食了。”

崔黛歸心中一顫，“......不用罷？那麼遠呢。”

那可是玉面的地盤呢，她還買了兇殺顧晏呢，還被顧晏發現了呢。

這可不興去啊。

“你不多動動想要長成個球麼？顧先生不是說過，翰墨肆私底下也賣弓弩，我想去瞧瞧。”

崔黛歸聽着心尖又是一顫。

這不是故意引了你上鈎麼......

她指了指嘴唇，道：“口渴了。”

“你不是才喝了一盞香引子麼！”張樂容目瞪口呆。

“就是喝了才渴啊，”崔黛歸說得真切，“那東西越喝越口渴，也不知怎會有那麼多冤大頭願意花錢買。”

張樂容聽罷一怒，擡手掐住她耳朵，“好你個崔黛歸，竟是個放下碗罵娘的德行？”

“别别别，”崔黛歸連忙伸手去撓，“哪能罵您呐，您是好人，是菩薩，女菩薩！”

關邊月忍不住噗嗤一笑。

三人打鬧一番，最後還是找了家街邊供人歇腳的茶鋪子。

三碗粗茶奉上後，張樂容便有些無精打采的。

一問才知，是二皇子提出的以工代赈之事。

“二皇子贈了我一人高的珊瑚樹，我本是高興極了......直到今日一早心血來潮去了趟工寮，那些工人們俱是面黃肌瘦，吃的東西都不能稱作食物......”張樂容語氣恹恹，“真是奇怪，我聽了你的同二皇子提出此策時，哪想過這些？隻覺是做了樁好事，可真正去瞧了，卻心裡頭不是滋味。”

她微微歪頭，手撐着一張巴掌大的臉，問道：“咱們當真是做了一樁好事麼？”

崔黛歸不知道。

她方才還随手砸了百味樓裡一桌百兩的美味佳肴呢。

這是天然的隔閡，是鴻溝，是天塹。

說不得，觸不得，更跨不得。

手中的粗茶一時難以下咽，崔黛歸張了張嘴，縱是往日多伶俐的一張嘴，此時也仿佛被壓上千斤重砣，沉重得說不出話來。

這是她從前過的日子。

關邊月卻輕輕啟了唇：“比起餓死，好歹能活一口命......我總覺着，好死不如爛活着，或許有一日便能擡起頭來，過自己喜歡的日子？”

她的語氣輕柔而怅遠，分明是勉勵之語，聽來卻有一種淡淡的失落和迷惘，似乎她自己并不真正相信，隻是在自欺欺人。

崔黛歸搖了搖頭，笑道：“管那些做什麼！出來玩不盡興，不如睡大覺！”

張樂容于是站起身，“走，繼續逛！

她拍了拍屁股，也跟着笑道：“今日當興盡而返！”

誰知變故陡生。

話未說完，茶棚頂上猛然摔下一個人，差點砸到張樂容身上。

喝茶的人頓時驚得慌忙退開，還未看清那人摸樣，又有三個蒙面持刀的人從上邊跳了下來。

如滾水入油鍋，四周頓時傳來沸沸揚揚的尖叫聲，整條街上的人如潮水四散，崔黛歸也被張樂容帶着往外狂奔。

她回頭看一眼身後，竟見那歹徒在身後窮追不舍，一邊跑，一邊提了刀對着沿路草框攤鋪亂砍一氣。

崔黛歸内心哀嚎一聲，不過一兩個時辰，李绶殺她來得這麼急？

在前面三岔路口時，眼瞧着張樂容和關邊月飛速朝左一拐，她心念電閃，猛然擡腳超右奔去。

邊跑邊喊：“快！去找人救我！”

紮堆隻會全軍覆沒！

進了右邊巷子後她不要命地狂奔，跑得頭發蓬亂雙眼充血，跑得喉嚨裡湧出猩甜的血星子，身後的刀鋒聲恍如勾命的閻羅，她此刻儀容更是比那地獄逃出的惡鬼還滲人。

前邊又是一個路盡頭的岔口，她就近一轉，準備鑽進左邊巷道時，眼角卻似乎有什麼一閃而過。

她猛然回頭，竟瞧見了顧晏。

他白衣染血，閃身進了對面巷道的一間院子。

電光火石間崔黛歸猛然明白過來。

這些人是來殺顧晏的！

她在刹那間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撿起路邊的小石塊朝右邊巷道丢去，“砰”的一下砸在地面，她大喊一聲：“啊！有血！”

然後拔腿跑進了左邊的巷道。

沒奔多遠，前面一道誰家晾曬的薄被撥開，竟是一堵牆！

天要亡我！

崔黛歸來不及思索，立即掉頭橫穿進對面，卻是一氣跑過顧晏進的那家小院，在更裡面一家門上用力一推。

木質的門扉紋絲未動。

不得已她又跑回顧晏那邊，低聲威脅：“不開門就同歸于盡！”

果然，顧晏是知道她在的。

門悄然開出一道縫，崔黛歸閃身鑽了進去。

剛剛合上，那群歹人就出現在了岔路口。

領頭的那人當先朝傳出巨響的右邊巷道看去，并無一人，地上也沒有方才那女子所說的血迹。

他略一思忖便有了決斷，當即一揮手勢，便帶着一人去了左邊巷道，剩下兩人則飛速右拐，徑直踏進那傳出響聲的巷子。

院子裡，崔黛歸被顧晏拉進一間屋内，反手一關門，便有一把短刃橫在她頸上。

“你故意的？”

顧晏聲音壓得極低，隐隐透出戾氣。

崔黛歸心中一寒。

她驚訝道：“啊......顧先生怎會在此？”

“不是！方才太慌張未看清，以為地上是血，吓到了！”

聲音發抖。

顧晏側耳聽着門外動靜，手中匕首不動如山。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崔黛歸感覺額頭發癢，卻絲毫不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