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她微微一笑,看着元氏手邊的書,故意問道:“竟不知夫人還對工事建造有興趣?我倒認識一位出身大皇子母族的姑娘,亦是精通工事器械,不若派人遞張帖子,再借兩本書來?”
太子之争中,大皇子可是李瑾最大的對手。
如若此法先一步由大皇子提出,李瑾此番再難翻身。
果然,元氏目光陡銳,盯着崔黛歸猶如盯着一條毒蛇。
直到一聲輕笑傳來,她才發覺自己的失态。
崔禦鸾目光柔和,嘴角含笑:“妹妹孝心可嘉,不過閑情野趣,何必牽動大皇子母族的人情?此事不必再提了。”
元氏端茶斥道:“胡鬧了一宿,險些累及鸾兒名聲,還不快回去?”
“是呢。”崔黛歸輕甩帕子,陰陽怪氣,“這就回去乖乖受罰。”
“窮山裡來的野丫頭!”
看着她扭着腰肢頭也不回地出去,元氏惱怒,“從前隻當是個乖覺的,如今竟愈發不敬我這個嫡母了!”
崔禦鸾上前替她錘肩,寬慰道:“母親息怒,她不過一介孤萍,草都不如,将來如何總是母親說了算,又何必煩累自己?”
“罷了。”元氏拍拍她的手,“鸾兒說得對,她一條賤命卻生得如此顔色,将來總是要為我兒做嫁衣的。”
此話露骨,崔禦鸾手一頓,眼底多了一抹厲色。
連母親都觊觎的好顔色,若日後被李瑾瞧見......
崔黛歸出了主院一路疾行,到澄心院時,一眼便瞧見等在門口的小蔥兒。
“快,往沛國公府上去一趟。”
崔黛歸抓住他交代:“告訴張樂容,七夕鵲橋,就在今夜。”
小蔥兒在沛國公府上關了一夜,才跟着自家姑娘回府,此時一聽又要去,當即苦着個臉,“那府上飯菜也忒難吃,還是叫老張去吧!”
“你小子翅膀長硬了?老張是你能叫的?”
崔黛歸一把揪住他的耳朵,“十歲正是跑腿的年紀,你不去,難道忍心支使年過五旬的老頭子去?”
“知道了、知道了!”
小蔥兒嗷嗷直叫,連忙去奪耳朵,“瞧瞧姑娘,‘老張今年五十正是拼搏的年紀’這話誰說的?”
崔黛歸摸了摸他毛茸茸的頭發,囑咐道:“記住我的話,别傳錯了。”
“放心吧!化成灰也忘不了您說的!”
他說完撒開腳丫子就跑,跑遠了突然一回頭,竟是扮了張鬼臉。
“......”
崔黛歸讪讪,回頭走進院中。
小蔥兒是孩子脾性,愛玩鬧。可她一個重活一世的人了,今晚也得玩鬧一回。
黃昏時分,天上又飄起雪來。
守在馬廄附近的碧葉匆匆回來,果然看見元氏身邊的人去套馬了。
崔黛歸聽罷,精神一振。
那母女倆如此急切,大白天就在内院接見工部的皂吏,她便知曉一定是在今夜了。
她在屋内踱步兩圈,對着碧葉一點頭。
碧葉眼中一振,擡手便朝頭上抓去,直到發髻散亂狼狽不堪,才大步奔向外邊。
邊奔邊嚎:“要死人了!大姑娘下毒戕害我們姑娘,要死人了!”
外頭一時沸沸揚揚,路過的仆從無不停下腳步,一臉驚訝地望過去。
可碧葉腳下生風,一路直奔崔禦鸾的清蕪院。闖進院子便死死抱住崔禦鸾雙腳,跪在地上哀嚎。
看到有忠仆上前護主,隐在牆邊樹上的老張就會拉起彈弓,來一個打一個,教他們膽敢冒個頭便痛失雙臂!
場面一時荒誕。
各院的仆從最先趕來清蕪院,瞧見這番景象,又聽到涉及兩位姑娘,一時不敢上前。
隻在外頭看戲。
“救命啊!青天大老爺呐!”
“我們二姑娘喝了大姑娘親手端的茶,回去就喀血了!”
“二姑娘若去了,可讓奴婢怎麼活啊!”
“侯府百年清名,要為我們姑娘伸冤啊!”
院門口聚集的仆從愈發多,叽叽喳喳如菜市。
崔禦鸾急着出府不欲争辯,可腳下卻似生了根,死死焊在地上——
這賤婢,哪來如此蠻力!
她擡眸怒視院門,揚聲斥道:“都在做什麼?目睹賤婢弑主,爾等還不趕快救主?!”
擠在院門口的仆從也不傻,一聽此話便有人擡步上前。
雖都是主子,可到底大姑娘是夫人嫡出,二姑娘僅僅隻是半路認回的庶女,且又無親娘庇佑。
孰貴孰賤,一目了然。
碧枝見勢不妙,陡然拔高聲音,吼道:“侯爺好不容易尋回二姑娘,心肝寶貝似的,豈非就此天人永隔!”
預備往院内沖的人聞言一頓,小心地收回腳。
這二姑娘雖不比大姑娘尊貴,可若真被大姑娘害了,屆時老爺發起怒來,大姑娘或許能活命,可他們這些做奴婢的,焉知生死?
即便富貴險中求,這也太險了些。
卻不想後頭沖過來的人勢頭太猛,直接将他擠了出去。
這一踏步,立刻就入了大姑娘的眼,再想收回已是不能。
見有人出了頭,後邊的再不猶豫,跟着一擁而上,頓時将院子擠了個水洩不通。
老張蹲在樹上分身乏術,碧枝暗暗叫苦,猶豫要不要就此收手?
外邊卻突然傳來一聲巨響。
衆人一驚,回頭看去,隻見二姑娘院裡的金枝手持銅鑼,重重的梆子擊在鑼心。
而她的身上,正挂着神情萎靡一臉病氣的崔黛歸。
隻見二姑娘面色蠟黃,仰頭在風雪之中發出一串震天的咳嗽。
而二姑娘身後五丈遠的岔路上,正是臉色鐵青匆忙趕來的元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