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樓裡的裝潢都很漂亮,一樓的外走廊有夢幻的彩繪玻璃,而這個世界又永遠是晴天,另一面牆又是完全潔白的,無任何外飾,像是為了彩繪玻璃而特意準備的畫布。
腳下的磚每一塊都是精緻的花卉花紋,有規律地錯落着,何英曉看得出來有些是開得正豔的玫瑰,有些是含苞待放的百合,還有垂垂暮已的牽牛花。
何英曉被董自珍牽着走,她們在漫漫彩繪的倒影下前行。好奇怪,剛才她也走過這一條路,但完全沒有現在這樣的感覺——像兩條金魚,漫遊在光怪陸離的魚缸裡看着世界。綠色的不是海草,是惡魔的面具;黃色的不是太陽,是象征權利的華服;紅色的不是同伴的尾巴,是聖女手持利劍刺破敵人的軀體——那洶湧的是噴湧的鮮血。
董自珍和自己的母親長得完全不一樣,在最初裡,她甚至把她視為自己的同事,因為實際上她們的年齡差不多,何英曉并不是十八歲的少年。
好奇怪,聽着董自珍絮絮叨叨地說關于安吉妮卡的計劃,聽着她分析之後董事會可能的發展脈絡,聽着她講後續學校還要頒行的一系列舉措,感覺她好像把她當成古代需要輔佐的幼君,而自己是那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攝政首輔。
醫務室距離宴會大廳沒有很遠,走過外走廊,經過短暫的小廣場就到了。外場底下布景是一隻沒有眼睛的鳳凰欲展翅高飛,而何英曉的腳跟落在了那處空白上,下一瞬又移開。
安吉妮卡還和宴會開始時那樣站立在門外,此刻她眼睛旁有一圈肌膚是紅通通的,臉上的笑意是前所未有的真誠,也是前所未有的愉悅。
她看見何英曉走到門口,和剛剛那樣迎了上去,看到了那處傷口:“傷口還好嗎?這是父親的計劃,原本我也不希望你出事。”
她的手輕輕想要觸碰,但何英曉不知怎的,慢慢移開了,妮卡的手僵在原地。
“妮卡……”何英曉剛開口,被妮卡打斷了。
“你覺得我很壞,對吧?而且覺得我很殘忍,是吧?隊長,隊長,拜托你千萬不要這麼想我。”她頭一次向何英曉露出脆弱的表情,仿佛是何英曉利用了她,抛棄了她那般,“你不知道我是怎麼過來的,那個男人又是怎麼對待我母親的,我不想在這裡和你說那些曾經腌臜的事情,一筆揭過吧,拜托你,最好心腸的人,一筆揭過吧,好嗎,我們的隊長?”
董自珍早已松開了那隻牽引的手,依規站在何英曉的身後,和每次出席一樣。妮卡的附近站着垂着頭的西米娅。
何英曉歎了口氣,拍拍妮卡的肩,沒多說什麼。
或許,就應該這樣吧,這件事就應該草草結束吧。有句話怎麼說來着,家醜不能外揚,所以女兒弑父這種事,最好也一并遮掩了吧。
米娅聽了那聲歎氣,喏喏擡起頭,欲言又止。
“米娅,你想說什麼?”
妮卡順着何英曉的視線,也看到那幅模樣。
米娅緩緩張開唇,但又像想到了什麼,最後搖了搖頭。
“說吧。”
何英曉望了一下四周,所有人都在歌舞升平的氛圍裡活躍不已,裡面放着激昂的流行樂,女女男男們大吵大鬧,打牌的打牌,吃喝的吃喝,完全沒有一開始拘謹貴族的假樣子了。
這裡的人,真的都是些年輕人啊。
西米娅受到鼓勵,還是輕輕地開口了:“妮卡…你這麼做是不對的……”
妮卡的面目瞬間僵了不少,她可以賣弄可憐讓阿加莎心軟,她可以利誘董自珍同意自己的計劃,但她難以接受和自己共事那麼久、知曉自己身邊發生所有事的米娅,站在自己的對立面,說那些與法官父親一樣立于道德制高點的那些話。
“不過…我、我有什麼能幫你做的嗎…嗚嗚……”她吞吐這幾個字非常艱難,明顯是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設才說得出口,那樣正常家庭的孩子,哪怕交了陰暗的朋友,都不舍得放棄對方。
妮卡大起大落的心情促使眼眶又濕了起來,她上前再次抱住了米娅,她在道歉,米娅不知道為什麼她要道歉,但何英曉和董自珍心裡都有數。
難以置信利欲熏心的貴族學院裡,也有像西米娅這樣純天然無污染的存在啊。
米娅靜靜地抱着妮卡,眼神卻慢慢地落在何英曉的身上,何英曉也沉寂地與她對視着。
米娅的藍眼睛像天空,澄澈得讓人對她起不了壞心思。
“去玩會兒吧,姑娘們。”董自珍安撫道,她上前拍拍妮卡,又摸了摸米娅的頭,莫名的舔舐之情。
那些血腥又隐晦的事,發生過後即是往事,不必在追憶了。
妮卡松開米娅,但牽住了她的手,她側頭看向何英曉,手心向上,指尖傾斜。
那是一個邀請的姿态。
“這位美麗的小姐,要與我們共舞一曲嗎?”
妮卡難得有些逗趣地說出這句話,米娅都難為情的笑起來,仿佛被邀請的是她。
何英曉看這樣好的氛圍,也情不自禁地笑起來,多麼可愛的女孩們,多麼開朗的女孩們,也是,多麼勇于面對一切的女孩們。
她伸手,無數牽手的畫面在這刻重疊又扭曲凝結于現在這一刻,她們交互握着彼此的手。
奔向充滿絢麗燈光的肆意舞池裡。
同在藝術樓的還有蘇珊的表姐,她此次的目的不是宴會,而是巡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