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沖動是魔鬼，當時，許知被各種情緒沖昏了頭，早就沒了遮攔。

荊玉被他的話驚住，也呆了呆，反應過來後，一聲不吭，拿着東西轉身就走。

許知下意識的想攔他，卻又想起什麼，臉色不好的看着他走了。

這頓晚飯終究沒吃成。

一路上荊玉是越想越氣，他竟被自己瞧不起的許知罵了，許知才是！他算什麼東西！

荊玉冷着臉進了咖喱牛肉店，但當服務員微笑着把菜單給他，看着上面的一個個“驚爆價”“優惠套餐”，全是自己無法付出的價格，荊玉突然感覺自己冷得發抖——

他明明自小發誓過，長大了要吃香的，喝辣的，要過上快活的日子，怎麼現在就變成這樣了？他現在竟然連一頓飯的飯錢都付不起！

“這牛肉差點味道。…哎，為了壓價格，他們肯定偷工減料了。想當初我在你家吃到的可不是這樣的。”

許是離得近，荊玉聽到旁邊桌很小聲的嘟囔着。

“…哈哈。”一道很溫柔的聲音，偏于中性，帶着雌雄莫辨的少年氣。

荊玉悄悄看過去，一個卷發，穿着紅白格子衫，黑色長褲，戴着老式眼鏡的男生聽到朋友的話，側眼含笑道，“其實我覺得味道差不多，無論怎麼樣，反正牛肉也不會變成蘋果的味道。”

“山雪，你不懂。”之前的那個男生搖了搖頭，換了個話題，“要不是因為上次去你家吃飯，對咖喱牛肉驚為天人，我也不會在這開店，哎，我老爹說了，要是這店月月都虧，我零花錢減半…”

那個卷發戴眼鏡的男生又輕笑了起來，溫聲安慰道，“說不定下個月就賺錢了呢？聿豐，我們先别想那麼多，現在出去看看吧。”

“走走走，我們去…”

兩個人肩并肩的走了。

這裡的服務員很有分寸，把菜單交給客人後就退到一旁，沒有詢問絲毫。

但即便如此，荊玉仍然坐立不安。

他低頭，捏着菜單，整個人難堪極了，也感覺丢臉極了。

一頓高昂到自己甚至付不起的，一頓對他來說一點也不普通的飯，對于有錢人來說，甚至還“差點意思”。

荊玉不知道牛肉到底要怎麼樣才算好，怎麼樣才算壞，他很少吃，因為牛肉貴，因為沒錢，因為窮。他總是囫囵吞棗的吃下，靠着視覺記憶，在剩餘的時間裡漫長回憶着牛肉應該的味道。

…有錢人永遠也不會知道餓肚子餓到吃蟲子是什麼樣的感受。

幼年時期，荊玉曾趴在床上捏送到嘴裡的爬蟲，時至今日，竟又重新在口腔中彌散出那種苦澀，油膩，香臭又怪異的味道，将他籠罩。

荊玉低頭咳了起來，在服務員擔憂的目光和詢問裡，他掩住口鼻，奪門而出。

…人到底要怎麼樣才能迅速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靠努力？靠知識？靠智商？靠男人？靠女人？

荊玉不知道。

晚風一吹，餓肚子的他站在空蕩的街道，突然有點難受，因為他發現自己其實什麼也沒有。沒有家人，沒有錢，沒有學曆…而他曾經引以為傲的容貌，甚至吸引不了那家店的任何一個人。

荊玉感覺自己普通極了。

不，甚至連普通都比不上。因為他是個瘸腿，是個殘疾人，是一個賺不到錢，一個沒什麼用的軟飯男。

“阿玉你跑到哪裡去了？”

許知找了他半天，看到他緊緊抿着唇，孤零零的站在路燈壞掉的街角。許知的心都要碎了。

他氣喘籲籲的迎面抱緊荊玉，在理智回籠後，他整個人後悔得想死去，他明明不該那樣說荊玉的，

“阿玉剛剛是我錯了，是我在胡說八道，是我嫉妒瘋了，…你不要難過了好不好？我錯了，我知道錯了…我這輩子都不會那樣了…”

相處多年，許知對荊玉的情緒了如指掌，他溫柔的哄他，“阿玉肚子餓了吧，我剛剛學了新的菜，有咖喱牛肉炖土豆，我們回家嘗嘗吧？”

咖喱牛肉這個詞刺到了荊玉，他推開許知，擡頭定定看着他良久，問，

“許知，我知道你喜歡我。如果我當你男朋友，你以後會為我去死嗎？”

“…我不會。”許知垂頭，看他笑，“阿玉，我會為救你而死，但我絕不會因為你讓我死，我就去死。”

許是察覺到荊玉态度的軟化，許知試探着問，“阿玉，我一輩子都會對你好的，你…你願意和我談嗎？你想要的我都願意給你。”

“…我想要的。”

荊玉重複着問他，“許知你知道我想要什麼嗎？”

“你想要别人都羨慕的，舒服的，自由自在的生活。”許知輕聲說，

“阿玉，這個世界上再也不會有人比我更了解你，更愛你了…我之前…我以為你不知道我愛你，所以一直在等你某天回頭看到我。每當想到你談戀愛，我的心就變得格外脆弱，不堪一擊。荊玉，我愛你，…真的，我從很早很早就愛你了。”

“可是你愛我什麼？”荊玉烏睫微眯，奇怪的看着他，“我們自小長大，你确實足夠了解我。我知道我不是什麼好東西，所以你越了解，你就越會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許知，你扪心自問，你喜歡我哪點呢？”

“喜歡我心思陰暗？喜歡我行為懶惰？喜歡我自私自利？喜歡我唯利是圖？”

荊玉翹起了唇角，有些惡意道，“再者，你總不能是喜歡我給他們高考下藥的殘忍惡毒？”

街角路燈橙黃色的光線，遙遙落在荊玉的臉上，他英俊漂亮的眉目間染上了人間的暖，眼底帶着一點點的不解，和更多的熟悉的傲慢，看得許知心頭微軟，

“不是那樣的阿玉。每一件你做過的壞事，你都記得非常清楚，…你沒有壞到家，因為壞人是壓根不會記住自己做了多少惡。”許知輕聲說，

“況且，知道你的壞，仍然愛你的我也不是什麼好人。…至少，當初給他們下毒的事，阿玉你隻是說，但我是真的做了。…我不是什麼好人，而你正好也不是什麼善人。”

許知輕輕去牽他手，

“所以阿玉，我們是天生一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