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真理奈所渴望的,是更加不講道理的東西。
所以,在少年說出這些話時,她的心裡像是突然降下一場溫柔的小雨,氤氲着,濕漉漉的。
頓了頓,她又像往常一樣,注視着對方攥緊的手掌,以及抿到發白的嘴唇。
柔軟手帕被塞進夏油傑的手裡,阻止他留下指甲的血痕。
在對方充滿希冀的目光中,真理奈緩緩勾起唇:“原來,傑并不是隻喜歡被美化過後我的我啊。”
“抱歉。是我……太自說自話了。”
少年搖了搖頭,輕薄的劉海随他微微晃動:“不是真理奈姐姐的錯。我想,這個問題并非是可以用對錯來定義的。”
和熙的聲音飄蕩在室中,傳入到真理奈耳中時,甚至有些模糊失真,十分遙遠。
它飄蕩着,飄蕩着,飄蕩到某個春日的午後。
真理奈看着對方因為她的呼喚而停下腳步。轉過頭來時,夕陽打在他的側臉,映照出忽暗忽明的眼睛。
而後,就是在那個刹那,少年挑起眉梢,牽連出眼也彎彎的笑。
“謝謝。”
他那麼說。
“……”
冰塊互相撞擊的脆聲響起,真理奈用冰涼且覆蓋着水汽的杯盞表面觸碰到少年泛紅的耳垂,刺的他身體一顫。
“那麼後來……讓我猜猜。你還是沒有下車,去了京都?”她猜測着問。
話題突然又跳躍去,夏油傑愣了愣,躊躇着點頭:“嗯。”
“但我在京都徘徊了一天,都沒有遇見您。”
“運氣很差吧。”
“那時候我就在想,就算是真的讨厭我了也沒關系。至少……至少,遠離我這種黴運纏身的人,也不用透支福氣。”
“所以我去了清水寺,向千手觀音參拜,祈求您平平安安,無病無災。”
說到這裡,夏油傑笑起來,也不知道是害羞還是無奈。
“這是我為您祈來的禦守。”
真理奈張着唇接過來,沒想到他會為自己做些事。更沒想到,他竟然将這枚禦守貼身攜帶。
黑泠泠的眸子濕潤着,望向夏油傑。
“……謝謝。”
對方卻搖了搖頭:“不,應該是我感謝您才是。”
“……那一天,會是個晴朗溫暖的休息日嗎?”
“不,那天烏雲密集,陰的快要掉下雨滴。我一個人曠了課,把課本都留在學校,隻放把折疊傘在包裡,背着它去了京都。”
“肯定被父母奚落了吧?”
“嗯。”
真理奈突然說不出話來了。
見此,夏油傑抿唇,跟随她沉默了兩秒。
咖啡廳裡一片安甯。
五條悟就像是某本漫畫中的主人公,順着馬桶穿越到異世界一樣,人間蒸發了。店員們堆積在後廚裡,興許在忙裡偷閑嘻嘻哈哈,或者是圍在一起刷着手機。但店鋪隔音很好,真理奈耳邊,除了冰塊慢慢融化,敲擊杯壁的聲音,什麼也聽不見。
就在這個時候。
夏油傑啞着聲音,眼神晦暗着問她:“真理奈姐姐,我……有好好傳達出自己的心意嗎?”
真理奈摸索着那枚宛若嶄新的禦守,輕輕點了點頭。
“嗯,全部都接收到了噢。”
***
“嗚哇——真理奈,我跟你說噢,我回來的時候,巴菲全都融化掉了超級讨厭。”
下午三四點鐘,暮色将每一塊玻璃窗都染成威士忌的琥珀色。彌漫着琴音和茶香的街道邊上,五條悟面容扭曲的抓了抓頭發。
他絮絮叨叨了一路,一會嘲笑禅院直哉的童年經曆,一會吐槽打遊戲時遇到的奇葩隊友。但當他提起方才在店裡的那杯巴菲,他就表現得十分誇張。
真理奈靜靜地看着他,時不時被他靈活的五官逗笑。
她擡臂,像是蜻蜓點水一樣,輕輕觸碰到五條悟已經初具骨節分明雛形的手指。
還附帶着細小水漬指腹下意識縮了一下,又反客為主,覆蓋住她的指尖。
“怎麼了?”
“……沒事。”
五條悟聽聞,也沉默着,放緩呼吸。
兩人的身影被斜陽拉長,在坡道上織出交錯的暗紋。
“仔細想想,悟一直都是個溫柔又體貼的人呢。”
“和我最初聽說到的形象很不一樣。”
五條悟扭頭望向她。那濃密的雪白睫羽扇飛了一會,蒼玉般的瞳孔中流轉着星雲旋渦。
“這麼說的話,真理奈認為哪一種才是真實的我?”
似有所指的提問,彰顯出少年洞悉一切又點到為止的敏銳和體貼。
真理奈怔愣過後,十分真切地勾唇笑了笑:“如果兩者都是真實的話,現在的悟就是為我獨家定制的版本嗎?”
這回輪到五條悟怔愣了。
他沉默着眨動眼睛,乖巧地注視真理奈良久。
女子墨迹般柔軟的鬓發不斷擦過腮頰,令他腦補出綿延瘙癢,勾的他心裡酥酥麻麻的,唇瓣也漾出輕笑。
“那是當然的啦。”
“獨一無二的五條悟版本,給獨一無二的真理奈噢。”
少年的嗓音于近期開始變得粗粝沉穩——這是進入青春期的變聲階段,聲音如同被砂紙打磨過的木紋,逐漸顯露出青澀的棱角。但此刻,仍被他揉捏成甜膩膩的形狀,飄散出來。
綿軟尾音被微風接住,掠過真理奈的耳梢。
她眉眼彎彎:“你說的話,我可要記住了。”
一片昏沉沉的幽深中,五條悟唇角勾出蠱惑的弧度。
“真理奈想要‘詛咒’我——立下‘束縛’嗎?”
“嗯,可以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