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止沉默片刻，捏着嗓子道：“寶寶，我好慘。”

李小年坐在落地窗前聞言一怔，心像是爛掉的梨子。

是季止。

李小年抱膝而坐，沒有去看大熊玩偶，隻盯着自己露出的一截小腿看，小腿上有道不明顯的凹陷，是小時候放牛被牛踢的，時間太長了，當時發生的什麼已經忘得差不多了，隻記得牛蹄踢到腿上的時候很痛。

等到開口時聲音輕得好像能被風吹走：“你好像做錯了什麼事情。”

季止捏着鼻子：“你沒錯。”

李小年吸了吸鼻子：“你先别說，讓我說。”

大熊笨拙地走到床邊抱起被子蓋在了李小年身上，大大的個子卻心甘情願讓自己蝸居在李小年腳邊的一小塊地方。

“我很窮。”

“你可能想象不到的窮，你來那天我隻有三百塊不到。我家沒有電視，沒有空調，也沒有小轎車。”

“我知道你安慰我，這幾天你為我花了很多錢，我心裡清楚，但是我沒提還錢，是因為我知道我還不起。”

話說到這裡已經是萬分難堪，李小年幾乎不敢擡頭看月光：“我……”

“我……”李小年停頓了一下，像是很難把接下來的話說出口：“我很膽小，很膽小，他們都知道，你也知道，我知道你一開始笑話我。”

季止藏在頭套的身體僵了僵，想要辯駁卻不知道從哪裡開口。

李小年繼續道：“我以為你要走的，我一直那麼以為，筇山村留不住人。”

“我其實一直盼着你走，那天你說要走，我應該是很高興的。”

“後面你生氣，不理我，我很難過。因為我覺得我沒有做錯。”

“但是我沒有不高興，我隻是難過，你沒有欺負過我，有些時候還對我很好，我想我不應該生你的氣。”

“後面你說你會回來……我很高興。”

“你回來，帶着計劃書和很多錢，村長和我說是村裡人幾輩子都賺不到的錢。”

“才然後你說喜歡我……”

李小年喉頭哽了哽，明明後面還有很多話可以傾吐，卻顫聲說了三個字：“我不敢。”

季止指甲掐進手心，李小年那句我不敢在腦子裡回旋，擊打着季止酸軟的一顆心。

他一直知道李小年的膽怯，知道他的猶疑不決，他想慢慢來實在不行狠心逼一把，總歸是他的。

直到那聲我不敢響起，季止恍然被當頭打醒。

他承認自己一開始就在逼他，他霸道不講理，像是溫水煮青蛙，看似退讓實則寸步不讓，他一點點讓李小年适應他的存在，一點點瓦解李小年平靜的生活，一點點往李小年心裡挪。他想要李小年接納他，想要李小年說愛他。

帶着他去見毛錢，讓鄧嘉嘉進屋吃飯，甚至于追溯到之前計劃書的存在，他的私心無可辯駁，昭然若揭。

季止從來沒有想過李小年這隻青蛙是不是願意煮在溫水裡。

他讨厭季度付，讨厭他的獨斷，他的自以為是，讨厭他自認為對你好的做些事情。

那他呢？

李小年呢？他願意嗎？

真的應該到這個地步嗎？

是對的嗎？

季止胸腔猛的起伏，心疼和無措在他的皮肉精神上來回拉扯，扯得靈魂嘶鳴，幾盡呼吸不過來。

季止突然起身跑到衛生間，摘下頭套，打開水龍頭，驚天動地的嘔吐聲過後卻什麼都沒有吐出來，又好像什麼都吐出來了。

李小年看到季止突然起身，随後聽到廁所裡傳來的嘔吐聲，腦子都沒有反應過來身體卻已經做出行動。

季止打開水龍頭，往自己臉上潑了兩把水，野獸般惡狠狠地喘了兩口氣，崩潰四溢的神經勉強回籠。

季止回頭，李小年一臉擔憂地看着自己。

季止笑了笑，故作無事發生：“晚上吃多了，有點撐。”

“很晚了，去休息吧。”

李小年明顯不相信季止說的話，往前走了幾步。

季止有些狼狽地擦了擦嘴邊的水漬，靠在洗手台姿态舒展，半濕的額發肆意又張揚。

李小年卻莫名回憶起，桂花樹下的那天。

他好像要碎了。

李小年每一步都走的鄭重，一共七步，來到季止面前，身體繃得筆直，眼神不躲不閃和季止對視。

季止在思緒漂遠，他看小年眼睛真的很大，很清澈，他從李小年瞳孔的裡望見自己的倒影還有院子裡的桂花樹，桂花樹下窩着的大黃。

李小年慢吞吞：“我話還沒說完。”

季止努力扯了扯嘴角，擺爛道：“行，你說吧。”

季止已經準備赴死，耳邊傳來的卻是救贖：“我膽子很小，我不夠勇敢。”

“請你再給我點時間。”

親愛的，請你再給我點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