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剩下了兩個人。
“是真的嗎?”周榭聲音輕緩了下來,還帶着些許虛弱與無力。
陸影川第一反應是逃避,他低着頭不敢與面前老人對視。
這幾年在周家,陸影川扪心自問,周榭待他實在沒話說,方方面面都被照顧的很好。他在周家享了五年的福。外界不論有什麼聲音,周榭對陸影川始終如一。
信任,真誠,無微不至。
陸影川心裡有感覺到,在周榭眼裡,與其說把他看做女婿,更不如說把他當做了兒子。
就是因為如此,此時他才會倍感煎熬,難以啟齒。
愧疚、自責、羞赧,種種情緒充斥着大腦。男人第一次想逃,逃離這裡,逃避現實。
可是下一瞬,周野的臉忽的在眼前浮現。他的笑,他的好,他滿眼滿心都是自己時投來的深切目光,所有所有,仿佛給了陸影川莫大的勇氣。
是的,哪怕與全世界背離,不被任何人理解,就算是把這條離經叛道的路走到底。因為是那個人,所以陸影川願意,願意付出一顆真心。他可以不求回報,可以不許将來,唯有這份心意,全世界都否認不了。
他,愛他。
于是,男人緩緩擡起了頭。
他不能逃,哪怕會傷了面前這個待他如子的老人,他還是要坦蕩承認,直面自己的心。
陸影川平靜的說:“您看到的,是真的。您聽到的,也是真的。”
久久沉默後,周榭臉色漸漸蒼白。
“是。。。什麼時候的事?你和、”老人頓了一下,好像提不起了氣力來,“你和小野。。。”
睹着周榭模樣,陸影川心仿佛裂開了一道口子,鮮血狂湧。他死死攥着拳頭:“對不起,父親。。。”旋即反應過來,“您的女兒說的對,我早就不配這樣稱呼您了。我做了對不起周家的事,觊觎了不該觊觎的人。我。。。我會走的。”
周榭重重吐出一口濁氣,身形虛晃:“那孩子曾告訴過我,他有了愛的人,可還不是男朋友。原來如此,原來是這個意思,想不到那個人就是你。。。”
“都是我的錯,請您不要責怪小野,這件事與他無關。”
“怎麼會無關呢,影川。感情,從來都是兩個人的事。難怪那孩子這麼親近你,荒唐了這幾年居然在你身邊定了性,原來是動了心思。其實我應該早點想到的,看來是我老了,很多事不如從前看得通透,不夠敏銳,也是太放心了。”
周榭的話令陸影川心窩難受的緊,他想開口,又發現怎麼說都好像是無力的辯解,索性選擇了沉默。
片刻,周榭問:“照片是誰送來的?”
唯有這一點,陸影川即便不去調查也可以給出答案:“仲家。”
“仲家如今破罐子破摔,已經什麼都不顧及了。”周榭的聲音愈加低緩。
“是,他們既然會把照片送到周家來,想必整個新城都已經知道了。”
“你們有什麼打算?小野人呢?”
“小野去公司了,我想有他在,銘星會被穩住,您不用擔心。至于我們,終究是做了不該做的錯事,總要有人站出來承擔。所以,我會離開,和星曼離婚。外界的聲音,我也會去平複,絕不會連累小野,更不會影響周家的名聲。我想這也是仲家想看到的。”
“那麼你呢?”周榭突然插話,“這件事曝光以後,你會怎麼樣,你有想過嗎?”
陸影川眼波晃動,神色複雜:“這種時候,您還要來關心我的感受嗎?”
“我當然會關心,你也是我周家的人!”周榭變得有些激動。
“我不是了!”陸影川再也繃不住了,“我做了這麼龌龊的事,我背叛了周家,我不配得到您的關心!為什麼,為什麼您還能這麼心平氣和的來詢問我的感受?為什麼您不罵我,不打我,不把我直接轟出去!!我。。。我。。。這樣,心裡還能好受些。。。”
說到最後,陸影川的眼圈紅了,他極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緒,努力不教它流出來。
周榭同樣表情沉重,老人喘着粗氣,講話艱難:“影川。。。我。。。我其實,從來都沒有。。。把你。。。”
“把你”什麼?
陸影川等了片刻,沒等來下文。再擡頭,周榭不知何時癱倒在了地上,面如死灰,意識模糊。
那一刻,陸影川大腦一片空白,他瘋了般的撲倒在地闆上,大聲呼喊:“父親!!父親!!您怎麼了?!!您不要吓我!!”
陸影川拿起手機打120,打了兩次才撥打成功。
“喂!120嗎?有老人突發疾病暈倒了!你們快來!地址是。。。”
樓下的周星曼和劉媽都聽到了動靜,趕忙沖上樓,發現不省人事的周榭仰躺在地上,一旁的陸影川臉色慘白的打着求救電話。
周星曼直接上去把男人推到一邊。
“陸影川!你對我爸做了什麼?!你這個喪門星!我爸如果出事,我絕不會放過你!!”
陸影川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死死盯着病倒的老人,腦海中全是他父母病死在醫院病床上的模樣。
恐懼幾乎壓垮了男人,他經曆過這樣的噩夢,目睹最親的人離世,自己卻什麼也做不了。
如今,噩夢重現。
周榭的倒下對陸影川的打擊實在是太大了,這位他深深尊敬着的老人,自他父母雙亡後唯一疼愛他的長輩。如果今日,周榭因自己做下的那些荒唐混賬事而一病不起,陸影川一定會恨死自己的!
搶救室外,陸影川頹然的倚靠在牆角,面白如紙。
直到醫生從搶救室的大門走出來。
周星曼率先走上去:“醫生,我爸他怎麼樣?”
醫生安慰:“家屬放心,患者已經脫離危險了,但還要在ICU觀察幾天,等情況平穩再說。”
聽了這話,陸影川一顆懸着的心稍稍放下。
等把醫生送走,周星曼踱到男人面前:“你怎麼還不走?先是勾搭上我兒子和你鬼混,現在又把我爸氣到醫院裡來!陸影川,你還想要怎樣?你還嫌害我家害的不夠慘嗎?!”
陸影川呼吸沉痛,周星曼每一個字都釘在男人心窩裡。
“對不起。。。對不起。。。”
他的口中一遍遍機械的道着歉,像是抽掉了靈魂的木偶。
“誰稀罕你道歉,我要你滾呀!滾!!”
陸影川再次縮回角落裡,一直等到周榭情況完全平穩下來,才默默從醫院裡離開。
轉日,周家律師找到了他,交給了他一份離婚協議書。
陸影川看過協議,對律師道:“張律師,協議我沒有意見。隻是夫妻财産的劃分,可以不必清算了,我會淨身出戶。”
律師張維面露憂慮:“陸先生。。。這事就沒有回旋的餘地了嗎?您真的要離開?”
“我本來就沒給周家留下什麼東西,這些年的一切都是周家給的。”
“我不是指這個,我是說您和總經理。。。要不要等董事長好起來,再好好商量看看?”
陸影川淺笑:“不用了,再商量結果也不會改變。”
說着,他拿筆簽下了離婚書。
此時,訂婚宴的那張吻照已經在新城傳揚開,人盡皆知。
“驚天大瓜,銘星集團周大少居然和自己的繼父有不倫之戀。”
“不會吧,陸先生這些年的口碑那麼好,很多大佬都很看好他,周老爺子更是傾力栽培。我還是不相信,他會做出這種事!”
“可是,我之前就聽到了一些傳聞,說周家大少有一個秘密男友,好多人看見過他領着人出來玩。就是誰也不知道這個人是誰。”
“所以,那個隐藏男朋友其實是他的小爸爸?!”
“卧槽,周少可以啊,這麼會玩兒的!”
“陸影川一個上門女婿,也是夠能耐呀,勾搭了一個又一個,還男女通吃!”
“我看這事多半是陸影川幹的,周少爺估計也是被鬼迷心竅了。你沒聽說今早周家夫人宣布了離婚的消息嗎?而且,陸影川是淨身出戶,分文不取。這事你琢磨琢磨,就很有意思了!”
“有什麼好琢磨的,陸影川動機不純,勾引繼子。現在事情敗露,被周家掃地出門了呗!”
“不對不對,他怎麼還淨身出戶?想當初,他可是帶着巨額遺産入贅的。不說别的,那筆錢他是有權利帶走的,他為什麼全部留給周家?”
“那還用問,愧疚呗!做了這麼見不得人的事,哪還有臉要錢啊!夾着尾巴逃跑還差不多!”
一石激起千層浪。兩人地下戀情曝光後,第二天陸影川便與周星曼離婚,淨身出戶。一時間,所有的诽謗與猜疑通通倒向陸影川這邊,各種污言穢語,根本不忍直視。
這不能完全怪罪于輿論。觀陸影川的一系列行動,就好像在向世人證明,一切都是他做的,和周野無關。周野不過也隻是一個被他誘騙了的受害者。
黎理酒吧包廂内,安吉快要急瘋了。
“陸哥,這、這都是什麼事兒啊?!你知不知道外面人現在都在說些什麼?!”
陸影川靜靜坐在沙發上喝茶。
“他們說了什麼?”
“總之就是,全新城的人都在罵你,還全是些難聽到聽不下去的話!”
“難聽嗎?難聽就對了。”
他要的就是這樣。
“你和小少爺到底什麼打算?”安吉追問。
陸影川拿茶杯的手頓住。
“我和他。。。大概沒有打算了。。。”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是他萬萬想不到的。
仲家的算計,周榭的病倒,周野的未來。一切擺在面前時,終于讓這個男人受不住了。
他還是沒能扛住,就像周野曾說的那樣,他是一個膽小鬼,一個隻會逃避的懦夫。
陸影川深吸一口氣,許久緩緩吐出。
“大吉,做了斷吧。我們現在掌握的東西足夠把仲家扳倒,為此我不惜聲名狼藉,和他們魚死網破。”
陸影川手上死死攥着一份病危通知書,那白紙黑字黎理兩字寫的分明。
安吉已查明,當年,仲家買通醫護人員,篡改了因醫療事故身亡的病人死因,讓陸影川蒙在鼓裡近十年。
他至今都記得,她母親死在病床上時的模樣。
他的父親應該是知情人,所以至死都在悼念着前妻,不停的說着“對不起”。
原來如此。
仲家不單是趁火打劫、落井下石的主謀,還是害得陸家家破人亡的元兇。
仲家當年為牟利偷工減料,廉價生産醫療器械,後掩蓋醫療事故真相,又操控股市惡意打壓陸家市場。陸家倒台後,仲氏集團從此一家獨大,強買強賣、違規生産、暗網交易,更是與違法黑商保持長期往來。孫堅、秦勇都已入獄,隻要稍做調查,就一定會供出仲家這些年做下的更多肮髒事。
仲家想他陸影川身敗名裂,想他步父親陸洲的後塵。
陸影川并不介意把自己搭進去,大不了一起“死”。
現如今,陸影川同周家已經斷絕關系,恢複自由之身,做事倒是毫無牽挂了。
其實,就算他與周野的事不會敗露,和周星曼離婚也是已經做好的決定,且不會比現在更久。
又過了兩天,周陸兩人戀情曝光的消息進入白熱化。
期間,陸影川稍稍動了些手腳,阻斷了銘星内部所有對外界信息的接收。周野一心撲在公司,暫時聽不到任何聲音。而那些跑到銘星集團門口鬧事的各大媒體,也自然而然被認為是來質詢周野同仲家關系是否屬實的。
這日,陸影川剛放下手裡掌握的資料,一通陌生電話打進來。
“陸先生,好久不見,最近過的好嗎?”
這個聲音他識得,是仲懷安。
陸影川眸光瞬間冷了下去。
“仲先生,确實很久沒見了。”
仲懷安開門見山:“我家老爺子想見你。”
接着,給了一個地點和時間。
陸影川也不遲疑,痛快答應了。
第二天,陸影川開車去見了仲海。
仲海坐在高檔餐廳雅間裡的正手座位上,手裡拄着拐杖。
陸影川進屋時,老人面無表情的看着他:“陸先生,坐。”
陸影川不緊不慢的坐到仲海對面:“老爺子找我?”
“我知道,你這些年一直沒有放棄對當年陸家破産一案的調查。”仲海直奔主題,“為此,你不惜入周家做婿。”
陸影川冷冰冰的與人對視:“您既然都知道,那也沒什麼好藏着了。沒錯,我就是為了找到仲家害死我父親的證據而主動入這個圈子的。”
“那麼現在,你應該是已經找到了。才會這麼輕易的與星曼離婚,淨身出戶。”
“是的。”陸影川果斷回答。
仲海點點頭,一點也不急:“那你可知道,星曼當年是我看中的仲家媳婦。若不是周榭從中作梗,小野早就姓仲了。”
“成全一對有情人是好事,周家老爺子殘忍的拆散了他們,确實讓人遺憾。但現在看來,周老爺子的選擇是正确的。”
仲海忽的露出一個陰森的笑:“不愧是跟着周榭做了這麼多年事的,行事作風簡直和那個老東西一個樣。陸影川,你是不是覺得你已經赢了,搞垮仲家勢在必得?”
陸影川直面上仲海:“我沒有赢,确切說我同樣是一個失敗者。但是你們仲家,輸了。”
“哈哈哈哈!”仲海仰頭大笑,“乳臭未幹的毛小子,也敢來跟我鬥?連你父親都不是我的對手,你哪裡來的勇氣說要搞垮仲家?!”
“我不是我父親,心慈手軟,與世無争。我也不求什麼,我不要名聲,不要金錢,不要權利,我隻要一個公道!我要新城還我陸家一個公道!!”
說着,陸影川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仲海的眼神仿佛要殺人:“公道嗎?很好,讓我來告訴你,我就是公道!這個新城都得聽我的!!”
“法律公理面前,人人平等,别說一個仲家,就是無數個仲家又如何?!”陸影川同樣不退讓。
“無數個仲家裡,隻要有一個是你放不下的,你就沒有跟我鬥的資本。還不明白嗎,陸影川!”
陸影川一愣:“你什麼意思?”
“你口口聲聲要仲家為你陸家償命,可你最在意的人難道就不是仲家的人嗎?”仲海的聲音裡充滿了惡意。
陸影川倏地急了:“小野不過隻是流着你們的血,可他從未參與過你們的事。他清清白白,他姓周,别拿仲家人玷污他!”
仲海詭異的笑了笑:“你的情緒失控了,這還不足夠說明什麼嗎?若你是五年前的模樣,我仲海當真要掂量掂量,畢竟跟不要命的人鬥是很危險的事。可是現在,我已經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訴你,陸影川你輸了。放棄掙紮吧,你不是我的對手!”
陸影川死死咬着牙:“你這話什麼意思?”
明明,所有的證據都在手裡。
隻要交上去,法律便會讓仲家受到應有的懲罰。
仲家,已經翻不了身了!
仲海起身,一步步走向陸影川。直到兩人擦肩而過時,仲海停步,低聲道:“如果,你敢動仲家,我便讓小野一起陪葬。”
“你。。。說什麼?!”陸影川根本不相信仲海的話。
後者笑眯眯的,看上去像極了一個寵愛後輩的和藹老人。
他說:“别不相信,這不是危言聳聽,畢竟我仲海向來說一不二。”
“他是你親孫子!是你仲家唯一的骨血!!你瘋了嗎?!”
仲海背對着男人,聲音變得可怖:“你覺得,一個能把兒子送進監獄做殺人犯的人,還會在乎一個孫子的死活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