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媽接過去隻看了一眼:“是,是他,就算臉糊上了,我也認得!我跟你說,我太了解那個人了。聽說技術是從國外學來的,買賣是好買賣。碰上他這麼個黑了心的,偷工減料,廉價生産,最後還把人給害了!”
一瞬間,許多事串連在了一起。
孫堅就是當初引進那批國外醫療器械的負責人,又學習了相關技術,自主生産。那個醫療器械廠是他名下的。
按照劉媽所說,這些器械臨床使用應該是沒有問題。是孫堅為了牟取暴利偷工減料,生産了不合格的儀器。而那些非法儀器引發醫療事故,導緻新城投入股份的股東承擔巨大損失。
劉媽說,孫堅的靠山是仲家,且雙方保持着長久的利益關系。那麼究竟是孫堅利欲熏心将違規産品投入使用,賺取巨額利潤,還是背後的仲家在賺黑心錢?
如果是後者,當年落網判刑的孫堅就不過是仲家丢出來的一隻替罪羊了。
前有孫堅,後有秦勇,這些年新城裡的肮髒事,莊莊件件都有仲家背後操縱。
仲家,究竟掙了多少髒錢?
從西餐廳出來,陸影川給安吉打去電話。他把從劉媽口中聽來的事簡單講給安吉聽。
“大吉,仲家的事我要查到底。不光是陸家,仲家染手的所有勾當,全部都要公之于衆!”陸影川渾身都是陰冷殺意,眼底仿佛有一片深淵,直達地獄。
隔着電話,安吉都忍不住打顫:“陸哥,要不我們使些手段吧!這麼規規矩矩的查,很難抓到尾巴的!”
“你看着辦吧,我要結果。”
電話挂斷,陸影川長長吐出一口氣。溫和的午陽照在身上,也根本照不透這個男人。
又不知過了多少天。這日下午,陸影川接到了劉媽的一通電話。
看見來電顯上“劉媽”二字時,陸影川心裡就一沉。
果然,才接聽起來,女人慌亂無措的聲音響起:“陸先生!不好了!家裡出事了!!”
“是小野嗎?”
“是、是大少爺!今早周老爺子回家了,然後把夫人叫了回來。兩個人不知道在書房說了什麼,我聽見夫人很大聲的講話。沒多久,大少爺就來了,二話不說去了書房。結果。。。”
“結果怎麼了?!”陸影川從辦公室椅子上一下子站起來。
“結果他們在書房大吵一架,我還聽見了砸東西的聲音,鬧了好大動靜!陸先生,你快回來看看吧!我真怕出事啊!”
陸影川整個人都涼了,他抓起外罩沖下了樓。
坐在車上,陸影川先給司寒撥了通電話。
電話很快被接起來。
“陸先生?”
陸影川一句廢話也沒有,直接問:“司寒,你和小野這些日子都做了什麼?”
電話那頭明顯一愣:“是出什麼事了嗎?”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司寒的聲音有些無奈:“我們借着仲瑾監視跟蹤阿野的由頭,去了一次仲家,跟仲老爺子告了一狀。”
“然後呢?目的?”
司寒感慨,果然瞞不過這個人。
“阿野有些想要證實的事情。他說如果得到了證實,他要去找周老爺子對質。如果不是,那麼他就和老爺子攤牌。”
陸影川頭都大了:“什麼叫攤牌?什麼攤牌?”
“就。。。陸先生您和阿野的事。。。”
“他這不是胡鬧嗎?!”
陸影川氣的有點胃疼,虧他相信了他,交給他去辦。
這就是他辦的事?!
司寒替人解釋:“阿野說,他不想将來你被周家為難。陸先生,阿野為了你做了很多,每件事都有深思熟慮過,他也不是在胡來。”
陸影川默然許久,激動的心緒平靜下來。
“小野剛剛在家裡同他祖父和母親吵起來了,架吵的很兇。”
電話那頭同樣陷入一段長久的沉默。
陸影川又問:“我現在回周家。在那之前,司寒你告訴我,你們到底調查出了什麼?”
司寒對陸影川講的事好像并不驚奇,他的聲音低沉下去:“阿野他。。。是仲家的孩子。”
聽了這句話,陸影川眼前猛然一黑,拿着手機的手隐隐顫動。他一字一句确認:“你剛剛說了什麼?”
聽筒裡司寒長長一聲歎息:“那天我和阿野去了仲家。趁着阿野找仲老爺子書房談話沒人顧及我,我在仲老爺子專座的沙發上找到了幾根頭發,藏了起來。”
“阿野對仲家對他的詭異态度懷疑很久了。果然,頭發拿到醫院做DNA鑒定,結果是支持為親子關系。。。”
這就不奇怪了,不論是仲海對周野的态度,還是仲瑾對周野的态度,如果聯系上周野的身世,這一切就都說通了。
原來,周星曼當年懷上的是仲家的孩子。仲海之所以會把仲瑾養在身邊到今天,不單是考慮仲懷安的隐疾不便洩露這麼簡單,更是為了把自己親孫子迎回來而特意留下的一枚棋子!
隻要周野入仲家做了女婿,就是名正言順仲家人,仲海就可以大大方方把仲家産業全部交在自己親孫兒的手上!
想明白這些的陸影川後背一陣惡寒。
人心險惡,人性更甚。
那孩子被蒙在鼓裡這麼多年,一直不知自己親生父親是誰,他似乎也沒有在乎過。如今突然要他接受自己是仲家人,而且不出所料,還可能會是那個入了監獄的殺人犯仲懷逸的孩子。
他,他怎麼接受的了?!
陸影川放下電話,死死把着方向盤,口中不住喃喃:“為什麼,為什麼不來找我?你的心情,你的想法,為什麼不來講給我聽?為什麼要全部攬在自己身上?難道我不是那個值得聽你傾訴的人嗎?我不能是嗎?”
接着,陸影川啟動車子,飛快的開回周家别墅。
兩小時前。
周榭坐在書房面沉似水,直到周星曼推門進來,老人家都沒擡起眼皮。他用威嚴而陰沉的聲音問:“聽說,你答應了仲家的婚事?”
周星曼早料到自己父親把她叫來的目的,一臉泰然:“是的,父親。仲家夫人親自找上的我,代表仲家願與周家結親,促成小野和仲瑾的婚事。”
“這件事,我怎麼不知道?”
“我還沒有來及和您說,倒是父親先聽到了消息。沒關系,現在說與您聽也不遲。”
周榭面色又沉了沉:“那小野知道嗎?”
周星曼回答相當果決:“他沒必要知道。”
“什麼叫‘沒必要知道’?難道這不是那孩子自己的終身大事嗎?”
“婚姻大事本來就是父母說了算的,不是嗎父親?就如同當年您做的決定一樣。”
一句話說的周榭啞口無言。
父母說了算嗎?
是啊,當年,他就是為了周家利益,忽略自己女兒意願,擅自為她定下婚約,才會釀成今日的悲劇。
周榭粗重的喘着氣,卻是一句話也反駁不出來。
好久,他緩緩張口:“我知道,你還在恨我。我也知道,是我的偏執和強硬害你變成今天的模樣。可是星曼,我就是因為知道,才不想看着悲劇再次發生在小野身上!他是我的孫子!”
周星曼忽的冷笑:“他是您的孫子?我還是您的女兒呢!憑什麼痛苦都要我來受,他卻可以不需要!”
“周星曼你說的是什麼話!他難道不是你的兒子嗎?!天底下哪有盼着孩子去受自己一樣的罪的母親!”
周星曼卻不為所動:“随父親怎麼說,反正婚事已然敲定,訂婚宴的日子都已經選好,父親就等着家裡的喜事吧!”
“你瘋了嗎?!我還沒死呢!這個家裡還不是你說了算的!”
周星曼想到什麼,然後嗤笑:“父親大概還沒聽說有關周家大少的傳言吧?您知不知道那個混賬在外面幹了些什麼?他居然找了個男人,還把那男人領出來到處給人看,說那是他的男朋友!簡直不知羞恥!”
周榭剛要接話,門口忽的傳來聲音:“我不知羞恥,丢了你的臉,真不好意思。你大可以不要我這個兒子,免得給周家蒙羞!”
周野不知何時站在了那裡,身上好似結着霜,陰森冰冷。
周榭也從椅子上站起來,他面無表情的問:“小野,你先告訴我,你母親說的那些是真的嗎?”
“是,祖父。”周野直截了當的回答,“我有男朋友,不是玩笑,也不是假裝,更不是謠言。”
于是,周榭沉默了,老人冷凝的表情裡看不出情緒。
一旁,周星曼仿佛被捅了炸藥桶:“丢人現眼的東西,你讓周家名聲掃地!你去看看,整個新城誰還敢同你攀扯上關系!”
周野不慌不忙的回望向女人:“随便吧,他們願不願意跟我打交道我都不在乎。我還希望那些利欲熏心的人最好滾遠點,見了就惡心!”
“周野!”周星曼大吼,“你現在已經是個沒人要的廢物了,自己還不自知?除了仲家願意把姑娘嫁給你,你覺得全新城還有誰家會看的上你!”
終究怒意還是爬上了周野的眼角:“這麼多年,我在你眼裡從來都是個一無是處的廢物!你甚至連正眼都沒有看過我!我實在想不明白,我既然讓你這麼惡心,這麼不恥,當年又何必生下我!”
周星曼淩厲的眉眼裡沒有一絲母親的模樣,她就像是看着自己血海深仇的敵人一樣,一字一句的說:“對,你說的很對!我就是看着你惡心,看着你生厭,可我為什麼又堅持把你生下來呢?因為每次隻要看着你的臉,我就可以永遠都不忘記那天的痛!周野,你就是我為了仇視這世界而存在的!”
“啪!”
周榭狠狠扇去了一個巴掌。
書房瞬間靜了。
許久,周榭開口,氣到有些發抖:“周星曼,你不配做母親!”
周星曼的話讓周野同樣僵在了原地。他一直都知道母親從小就不喜自己,動辄打罵。但他是萬萬想不到,她居然厭惡痛恨他到這種地步。這份仇恨甚至已扭曲變形,不堪入目。
這時,周榭走了過來:“小野,你跟祖父說句實話,不要賭氣,你真的有男朋友?”
周野思緒被老人拉回來,低低回複:“不是男朋友,還不算是。”
“那就是沒有關系的人?”
“有,”周野目光突然很堅定,哪怕剛剛周星曼的話讓他心态幾近崩盤,但提起陸影川,他依舊可以毫無保留的回答所有人,“他是我愛的人,我愛他。”
這句話,連周榭都驚住了。
周野那露出的從沒有過的神色,他的表情、語氣、态度。
哪怕不知道這個周野口中的“愛人”究竟是誰,周榭也非常肯定,說出這些話的周野,将會為那人付出一切。
最後,周榭歎息:“看樣子,這已經是你考慮好了的事了。”
“是的,祖父。我今天就是來跟您說這件事的。”
周榭沉默了很久,老人的眼中有片刻閃爍出了動搖。可不等他說其他,周星曼尖銳的笑聲掩蓋了一切。
“哈哈哈,可笑,真是可笑!”她冷冷看着面前的祖孫,左臉上還印着通紅的巴掌印,“父親,你這是要做什麼?妥協嗎?認同嗎?退讓嗎?若你今天對這混賬點了一下頭,你便是否定了你自己,否定了我的一生!”
說到最後,女人幾乎歇斯底裡。
周榭胸口沉痛,氣血上湧,他有些站不穩了,緩緩回到桌邊,坐下。
周野深深凝視着身影欲墜的老人,又看了眼那個已近癫狂的瘋女人。
年輕人平複了情緒,沉聲說:“媽,你剛剛說隻有仲家願意讓仲瑾和我們聯姻,那麼你覺得是為什麼呢?連你都厭惡嫌棄的兒子,仲家卻恨不得現在就把我拉進門。你知道原因嗎?”
周野的質問讓女人停止了吵鬧,她冷漠的瞥過來,沒說話。
周野也沒期望那女人會回應自己,他從手裡拿着的文件夾中取出了張報告單,甩手丢在桌上。
“是因為這個嗎?”
另外兩人下意識看過來,報告上“DNA鑒定書”赫然幾個大字撞進眼睛,房間裡壓抑的氣氛瞬間跌入冰點。
周星曼臉色倏地慘白,跋扈張狂的氣勢一下子消失了。
周榭同樣一臉複雜的盯着桌子上的文件,嘴唇緊抿。
周星曼:“這是什麼?你什麼意思?”
周野不屑:“我什麼意思?我還想拿這份親子鑒定問問母親大人,您這是什麼意思?”
周星曼強裝鎮定:“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行了吧,事情已經到這一步了,再遮掩下去一點都不好看。祖父,母親,我今天就是來聽你們一句真話的——我到底是誰?仲家到底和我有什麼關系?母親你當年到底幹了些什麼?回答我!”周野咄咄逼人的模樣半步不退讓。
許久,周星曼突然咯咯笑起來,那個笑看上去非常神經質:“我早就說過,你就是個孽,是我周家的冤孽!”
周野火了:“冤孽你還生?把我打掉不就好了!這樣你我都是解脫!”
“小野!”周榭忍不住打斷了他們,“不可以說這種話!”
聞言,周野不說話了。
周榭擡手拿過桌上的鑒定書,不知想了什麼:“終究還是到了這一步。小野,你不能怪你母親,不能恨她。要恨就恨我吧。。。”
“祖父,我隻是想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請你們告訴我!”
然後周榭當真講給了他:“對,不論你用什麼手段得到了今天的這個答案,我隻能告訴你那是真的。你的确是仲家的孩子,是仲海的孫子。”
“仲家。。。誰?”
仲懷安有隐疾,怎麼想幾率都太小了。不是他,那就隻有。。。
“仲懷逸,仲家二爺。”
周野冷冷追問:“監獄裡面的那個嗎?”
“他是你父親,你這麼說不好。”
“哼,他都是殺人犯了,有什麼好不好?其實我一直挺好奇,那個人到底殺了誰才被關進了監獄裡?這可是整個新城都想知道的謎。”
周星曼站在後面,聲音極其陰鸷:“他殺了我的未婚夫。”
周野:“!!!”
周榭欲言又止的樣子,大概是想攔,又覺得阻攔已無用。老人家深深的垂下眼,掩住了所有情緒。
周野感覺聽到了天方夜譚:“不是,媽,那個男人殺了你未婚夫?怎麼你還能給他懷孩子?”
周星曼看向周野的眼睛裡仿佛有刀,女人把每個字都咬碎在嘴裡:“因為他!強迫了我!”
五雷轟頂,周野傻了。
周星曼卻露出一個釋然的表情:“你現在知道,你究竟是怎麼來的了吧?你的存在就是我的一場噩夢!”
“夠了星曼,這麼多年你為什麼非要把一切歸罪到一個孩子身上?”周榭身子在微微顫抖,“小野,當年的事誰都有錯,但是你沒有錯!今天就到這裡吧,讓我休息一下,别再鬧了。剩下的事我們改天再談。。。”
看着臉色差到極點的周榭,周野一肚子的震驚與疑問不得不咽回肚子裡。
可惜,周星曼是個一不做二不休的,也不知從哪裡掏出了兩份協議,拍在桌子上。
“父親,恐怕沒有改天了。和仲家的訂婚宴日期已經定下,有些事必須今天談完。”
周榭也是無言以對:“你還想幹嘛?”
周星曼轉向周野:“你有兩個選擇,要麼簽下這份和仲家聯姻的承諾書,或者是第二份脫離周家解除你我母子關系的同意書。”
周野徹底呆滞。
這個女人到底在想什麼?把他推給仲家,看着他深陷水深火熱之中。或是和他斷絕關系,讓他一無所有,自生自滅。
左右都是絕路。原來那個女人就是想看他受苦,看他毀滅。
這樣,她就高興。
是嗎?
是這樣嗎?
原來從始至終,自己都是一個一文不值的存在。
周榭看着桌子上的紙也傻了眼,還來不及表态,周野就說話了。
年輕人先是陰恻恻的笑了幾聲,接着擡頭望向不遠處的女人:“周星曼女士,你真是天底下最棒的母親。從小到大,我的路都是你給我選好的,我從來沒有說不的權利。可惜,無法成為你所期望的那個優秀的人,讓你失望了。對,我就是喜歡放蕩不羁、花天酒地,我就是喜歡一無是處的做一個廢物。渾渾噩噩這麼多年,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周野一步步走向桌邊,走到周星曼跟前,聲音裡滿是失望與憤怒。
“我死也不要成為你想讓我成為的那種人!因為我不想成為跟你一樣的人!”
周星曼目眦盡裂的瞪着他。
周野繼續道:“我這麼一個讓你生厭的人,生我養我二十年,辛苦了。所以今天你擺在我面前的兩條路,我選。這是我周野最後一次在你給我的路裡做選擇。從此以後,你我二人,毫不相幹!你的骨血我還給你!”
說完,周野用右手猛的抓起桌上的一個水杯,揚手舉高,再狠狠砸下。水杯砸在桌子上,一瞬間玻璃碎成一片。周野的右手死死按在桌面上,無數碎片劃破皮膚深深紮入掌心。
血,汩汩湧出。
在對面兩人震驚的目光中,周野把血淋淋的右手從碎玻璃中拿起來,面不改色的在那張解除親子關系同意書上用拇指印下了一個血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