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天一早,才到公司的周野就被設計部的人二次擄走。沈防一臉欣喜的向他展示自己昨晚的大作,周野就這麼順理成章的繼續做了一日模特。
一天下來,腰酸背痛的周大少走出沈防設計室時,月亮已經挂在天上了。他揉搓着僵硬的肩膀,擡手看看表,七點四十五分。
昨天他有提前告訴劉媽,今晚不必準備他們的晚飯。想着現在回家包餃子,估摸又得變成年夜飯。不過奇怪的,今天陸影川沒有來等他下班,周野隻好返回營銷部去找人。
營銷部裡很清淨,大家幾乎都走了。老遠看見小王守在電腦桌前打字。
周野湊過去。
“小王哥,加班啊?”
小王被突然冒出來的人吓了一跳。
“大少爺,你怎麼還沒走?”
“我回來找主任。”
小王點點頭:“手裡有份報表,要的急,我今天做完再走。”
周野拍拍男人肩膀:“那你加油。哦對,看見主任了嗎?”
“嗯,主任已經走了。”
“走了?!”
似乎知道他會這麼問,小王開始轉達陸影川的意思:“主任說了,如果大少爺來找,就讓你不要等他,直接回家。還有,主任今晚不能回家吃飯,他要你晚上好好吃飯。”
周野聽着,心情莫名低落,嘴裡小聲抱怨:“這個不守信用的男人,每次都這樣。”
小王雖然沒聽清他嘟囔了些什麼,但看來人表情不悅,于是想要替陸影川解釋上幾句。
“大少爺,其實主任今晚是被邀請參加酒局去了。”
“誰的酒局?”
“都是和銘星有商業往來的投資方,也會有其他的商界代表,反正是不得不出席的應酬。”
周野蹙眉:“隻有陸影川一個人?”
“不清楚,也許還會有别的部門的經理主任。但一般這種場合,他們一定會邀請陸先生參加,這幾年都是這樣。”
“為什麼?”
小王聳聳肩,頗無奈:“一方面,主任的身份比較特殊。他不單是營銷部的管理,還是董事長的女婿,有時候他的出面很大程度可以代表周家。另一方面,這些年很多商業大佬、投資方的老闆,對咱主任的評價越來越好。其實陸先生在圈子裡的名聲和地位一直都很高。所以,這樣的應酬難免多了些。”
“不可以拒絕嗎?”
“那哪行,主任不光是為了營銷部,也是為了銘星集團。把客戶陪好,公司才會更好發展不是?隻是。。。”小王神色難看,“這樣的酒局,難免應酬艱難。主任年輕有為,被這些商界大佬看好總是要有代價的。”
講到這,周野基本聽明白了。這種應酬,陸影川在其中的角色必然是陪酒的那一個。
最終,他沒再說什麼,面色有些凝重的離開了公司。
回家後,劉媽果然沒有準備飯菜。
“大少爺,才下班呀,吃飯了沒?”
周野回應:“吃過了劉媽,您早休息吧。”
“哎,大少爺也早休息。”
寒暄兩句,周野回了房。
他在卧室裡從八點一直等到十點,陸影川都沒有回來。
周野的房間和樓上陸影川房間位置相同,剛好一上一下。他隻要推開陽台的門,擡頭就能看見陸影川房間裡的燈光。
可是整整一個晚上,那男人的窗戶始終是黑的。這就說明他根本沒有回來。
周野心裡隐隐有些着急,他本想拿起手機打去個電話。手機舉了半天,又放下。
那是陸影川的生活。
不論他選擇如何生活都是他的事,周野有什麼立場幹涉?更何況,他又為什麼要去幹涉?
這一刻,周野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過于執着了。對一些事是,對一些人更是。
于是,想明白的周大少選擇了上床睡覺。至于陸影川,不管不問不應該才是正常嗎?
半夜,陽台投下一束微弱的燈光。
周野睡覺本來就輕,心裡有事自然更容易醒。他緩緩睜開睡眼,視線昏暗模糊,隐約看到樓上陸影川的房間亮着,第一反應是——他怎麼才回來?
周野摸了床頭手機,看了眼時間,淩晨一點。
什麼酒局會到這個時間?難不成一直喝到現在?
周野冥想般在床上閉了一會目,輾轉難眠,索性一股腦從被子裡鑽了出來,穿上鞋子,往樓上走去。
陸影川房間的門是關着的。
敲門,沒人應。
“小爸,”周野輕喊,“小爸?”
還是沒有聲音。
“陸影川!”周野的喊聲裡帶了些急切。
他不等了,很幹脆的開門進屋。
四下察看,房間裡一個人也沒有,年輕人的臉上浮出憂慮之色。
這時,衛生間裡傳來響動。
周野想也不想推門闖了進去。
一進門就看見陸影川背對着自己,整個人趴在馬桶上,吐的昏天黑地。
周野神色大變,兩步上前一把扶住他。
陸影川臉色慘白,稍稍側頭看了來人一眼:“你怎麼還沒睡覺?”
男人聲音虛晃,毫無底氣。
周野火了:“你怎麼喝成這樣?!”
他的音量一時沒控制住,語氣中的焦慮與擔憂全然顯露了出來。
隻是陸影川現今正在翻江倒海,胃裡絞痛厲害,腦袋更是像要裂開,實在無暇顧及旁邊人的情緒。
把肚子裡的東西吐了幹淨,陸影川晃晃悠悠站起身。可腳下發虛,雙腿脫力,眼見一個趔趄就要栽倒。
還好周野在旁一把接住了。
陸影川下意識說:“我沒事。”
周野怒:“路都走不好了,這叫沒事?!”
陸影川借着年輕人手臂,想要站直身子,可惜嘗試了兩次都沒有成功。
周野看着他,會意的探手到水池邊接了杯清水遞回來。
“謝謝。”陸影川嗓子沙啞。
“你每次出去應酬都把自己喝成這樣嗎?”周野冷聲問。
“也不是。”
“陸影川你知不知道身子是自己的?他們灌你酒圖的是什麼,你清楚嗎?”
陸影川努力擠出一個笑:“圖我什麼?我有什麼?再說,那樣的場合,一不小心就可能錯失掉幾個億的合作。當然要好好應對,不能拒絕。”
周野說話依舊很沖:“就是因為你非要人前扮演這好好先生,所以才會被人欺負!”
“小野你說哪去了,沒人欺負我。。。”
話講一半,胃裡再次傳來絞痛,嘔吐感襲來,陸影川又趴到了馬桶上。
看着這幕,周野緘默無言。
等男人吐到吐無可吐,他虛弱的擡起頭,臉上徹底沒了血色,本就淺淡的唇更是蒼白如紙。
周野肚子裡憋着火,他很想發個脾氣,可話到嘴邊又被他咽下了。
最後,年輕人走上前,一言不發的從背後把陸影川攙了起來。
陸影川整個人都有些虛脫,後背輕輕靠在周野懷裡,難受到根本不想講話。
看着他這個模樣,周野的聲音一下子軟了:“你先回床上躺着,我下樓給你找醒酒藥。”
不料,懷裡人拉住了他袖子:“不用,我屋裡有藥。就在寫字台的第一個抽屜裡。”
周野瞥了眼桌子,然後垂眸:“我先扶你回床上,再去找。”
陸影川卻推開他,晃晃悠悠往床邊走:“沒事的,你去拿吧,我自己。。。”
才離開周野的扶持,天旋地轉的暈眩感讓男人不得不扶住衛生間的門框。他喘着粗氣,擰着眉頭,樣子甚是狼狽。
周野剛軟下去的聲音再次擡高了八度:“陸影川你不逞強會死是不是!你服個軟會死是不是?!”
這聲怒吼似乎讓男人清醒了些,他愣愣揚起頭,神色複雜的望向周野近在咫尺的臉。
片刻,他道:“小野你吼什麼?你那麼大聲音講話,我頭更疼了。”
周野被氣笑了:“好,我不吼你,你也别逞能,跟着我乖乖回床上。”
周野伸手,陸影川下意識便想攔,耳邊卻響起年輕人隐忍怒意的低語:“再把我推開,信不信我把你抱回床上去!”
推上周野胳膊的那隻手很是識趣的改成了抓。年輕人這才順利把人送回了床上,幫他蓋好被子,又轉身到書桌前找藥。打開藥盒,發現藥已經被吃掉了三分之二。
周野陰恻恻的回眸,諱莫如深的看了眼倚在床頭的那個男人。
他突然想,這樣的事究竟發生過多少次?每一次的陸影川又都是怎麼過來的?這些藥他到底還吃過多少顆?
周野擡眼逡巡一圈,然後對床上人說:“屋子裡沒有水了,我去樓下倒杯水。”
陸影川渾渾噩噩的搭了眼周野手裡的藥。
“沒關系,不用水的,别麻煩了。給我吧,我直接吞下去就好。”
“你每次都這麼往肚子裡咽?”周野簡直難以置信。
陸影川不在意的點頭:“嗯,拿過來吧。”
周野覺得自己又一次被氣到了,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底不斷湧上來的怒火,盡量讓聲音聽上去不那麼冰冷。
“乖乖躺着等我回來,不要再講任何話惹我發脾氣,不然真就驚動劉媽了。”
撂下這麼一句,周野頭也不回的下樓去了。
隻是沒想到,他這一去居然去了半個小時。
就在陸影川昏昏欲睡時,房門被人推開,跟着飄進來的還有一陣香味。
陸影川睜開眼,看到周野左手舉着一杯清水,右手端着一碗素面,正慢慢朝自己走來。
他艱難的從被窩裡爬起來,目不轉睛的望着走到床邊的周野。
“怎麼這麼久?哪來的面?”
周野把水放在床頭櫃上:“當然是剛做的,不然這個時間你覺得哪裡能弄來吃的。”
陸影川有些吃驚的盯着面前的碗:“誰做的?”
周野把面塞進他手裡,順便遞了筷子。
“我做的。劉媽已經睡覺了,總不能把她老人家喊起來這個時候給你做飯吧!”
陸影川一瞬間有在懷疑自己的耳朵:“小野。。。做的?你,會做飯?”
周野瞅着他過于誇張的反應,不高興:“不可以嗎?”
“不是,你先前不是說不會做飯嗎?”
“我不會給别人做飯。”周野回答理直氣壯。
陸影川低頭看手裡熱氣騰騰的面,忍不住唏噓:“那這碗面是周大少的慈悲嗎?”
周野埋怨:“廢話真多,快吃!”
陸影川不解:“不是吃藥嗎?怎麼變成吃面了?”
周野臉色更黑:“我就知道,你肯定沒看過說明書。”他把藥盒舉起來,“上邊寫的清楚,嚴禁空腹服用,你不知道嗎?”
陸影川眨巴下眼睛:“哦,沒注意。”
“所以每次都像今天這樣連膽汁都吐個幹淨,再囫囵把藥生吞進去?”
陸影川低下頭,開始用筷子攪碗裡的面。
周野瞅着他默認了,一陣無語。他一屁股坐到床邊,直截了當問:“陸影川,你是三十二歲,還是三歲?這麼大的人不懂照顧自己嗎?”
陸影川不搭理,專心吃面。
這是一碗簡單的小面,隻放了幾片生菜葉,卧着一個雞蛋。沒有用油,也沒太放鹽,要多清淡有多清淡。可是出乎意料的,居然很好吃。這絕不是一個不懂廚藝,或隻是略懂廚藝的人會做出的面。
陸影川被這碗面驚豔到的同時,忍不住擡頭瞧了眼擺着一臉火氣的年輕人。
他有心想說一句“好吃”,又覺得現在還是不要主動找這個人搭話的好。反正已經被罵一晚上了,索性讓他罵夠了吧。
陸影川心裡莫名生出了一種很詭異的情緒,他有點喜歡看周野對自己發脾氣的樣子。
想到這,陸影川嘴角不自覺挂了抹笑。
周野看見,冷冷問:“你在笑什麼?”
吃了兩口面,陸影川說:“本來說好給你包餃子吃的,到頭來還變成你給我煮面了。”
周野撇嘴:“你也知道,自己說話不算數。”
陸影川突然想到:“那你晚上吃飯了沒?”
周野沒答,側身在床邊坐着。
“為什麼不吃飯?”陸影川追問。
“不想吃,我也沒讓劉媽準備。”
陸影川有點愧疚的低下頭,正巧看到手裡的湯碗,于是把它舉到周野面前。
“這裡還有半碗面,要不你吃了吧。”
周野神色複雜的凝視着他:“你真好意思,把吃剩的面給我?還有你這是吃不了才給我的吧!”
陸影川忍笑:“你又不嫌棄。”
周野冷哼:“你怎麼知道我不嫌棄?”
他接過男人手裡的碗,沒有吃,放到了一邊。然後說:“大哥,你看看時間,年夜飯都比它早,我怎麼可能吃的下去。”
陸影川抿嘴樂,倒是沒再說别的,拿起床頭櫃上的醒酒藥,就着水吃下。
周野直勾勾盯着他吃藥。陸影川把水放回床頭櫃上,頗無奈的瞥了面前人一眼。
“好了大少爺,飯也吃了,藥也吃了,我沒事了,睡覺吧!”
周野悶悶“嗯”了聲。
陸影川鑽回被窩裡,身子其實還是挺難受的,好在胃口舒服了些,惡心的感覺也消失了。
然後,頭頂床頭燈被關上了,卧室一片漆黑。
陸影川本想朝站起身的周野說聲“晚安”,再目送着人回房去休息。
黑暗裡,他卻覺着床鋪顫動了幾下,有什麼重量從床的這頭移動到了那頭。接着,一個黑影鑽進了被窩,順勢躺在了自己的對面。
“小野,你做什麼?”陸影川有些懵。
周野的聲音甚是冷靜:“睡覺啊。”
“你躺我床上幹嘛?回自己房間去睡。”
“怎麼,你床這麼大,還怕躺不下兩個人嗎?”
陸影川還要說别的,可周野根本不聽,他直接給了個“噓”。
“睡覺!我都被你折騰的困死了。”
講完,周野閉上了眼睛。
陸影川沉默的注視着面前這個模糊不清的輪廓,心底五味雜陳。
沒辦法,他隻得跟着閉眼。
黑暗中傳來周野很輕的聲音:“如果難受,就喊我。”
聽到這句話,陸影川睜開了眼。他深深凝望着對面人的身影,好半天才“嗯”了一聲。
這次,陸影川的眼睛合不上了,心口有東西在騷動。他覺得有點悶,呼吸不暢。
突然,周野又問:“面,好吃嗎?”
這時男人發現,他居然從始至終都還沒誇過那碗好吃到有些過頭的素面。
陸影川笑着給了倆字:“好吃。”
可能是自己聽着這聲贊美不太真誠,于是又補了一句,“有小野的味道。”
果然,聽了這話的周野輕笑起來:“那是什麼味道?”
“就。。。”陸影川被問住了,正思索怎麼回答的好。隻見眼前的影子晃動了一下,然後有什麼碰到了他的鼻尖。
陸影川反應過來,那是周野的鼻子。不等他繼續深想,下一刻嘴角傳來濕熱的觸感。
周野灼熱的呼吸噴灑在臉上,陸影川隻覺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他下意識動了動腦袋,稍一側頭,貼着他嘴角的唇便徹底覆了上來。
陸影川大腦瞬間空白,他心裡的理智在大聲告誡他,不可以!快停下!但是身體卻僵直着,一動也沒動。
好在,周野沒給他太多内心掙紮的時間,在他做出反應前便已經退開了。
周野低聲在男人耳邊問:“是這個味道嗎?”
黑暗裡,陸影川直覺對面的年輕人在笑,但他看不到。可他非常慶幸自己此刻身處黑暗,掩住了那個人滿臉壞事得逞的戲谑,同樣也掩住了他自己臉上的一片紅暈。
是的,他臉紅了。
即便看不見,他也非常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臉究竟紅成了什麼樣。
他被一個男孩子親到臉紅,光是想想,陸影川都覺得自己要崩潰。
最可怕的,對面的那個小年輕還如此淡然自若。
陸影川沒來由有氣,也不知是氣他還是氣自己。他用怒意掩蓋住許多龐雜心緒。
“小野!你總這樣我要生氣了!”
周野躺回另一邊,聲音裡既有得意也有玩味:“好了,我不逗你了,快睡覺吧。”
其實,現在的陸影川不過是隻紙老虎裝樣子罷了。他哪來的氣,他根本不氣,就是不氣才令他方寸大亂。
一時間,陸影川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了。
不,他知道。
從今日起停止同這孩子的深入往來,重新回到曾經冷冰冰的假父子模樣。退出他的全部生活,依舊孑然一身,片葉不沾。
該怎麼做,該怎麼阻止這趟脫軌的列車漸行漸遠,他知道。
方才壓在胸中的大石再次傳來無法承受的重壓,壓的陸影川溺斃在了今晚的漆黑夜色裡。
紛雜煩擾的亂緒充斥了大腦,不知不覺中,陸影川沉沉睡去。
陷入睡夢的前一刻,他隐隐覺得有人握住了他的手。他想躲,可身子疲憊到連手指都失去了控制。奈何那握住他的手如此溫暖心安,陸影川反是睡得更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