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做。”
小姑娘都快哭了，那是她熬夜加班兩個晚上整理的，居然就換來倆字——重做。
可她不敢說别的，垂頭喪氣的接過陸影川手裡文件，灰溜溜走回了自己辦公桌。
再沒人敢歡天喜地，所有人紛紛回到自己崗位，投入工作。聊天聲戛然而止，隻剩下電腦鍵盤敲擊的聲音。
周野看着這一幕，有些哭笑不得。
等大家做鳥獸散，他才悄悄湊到陸影川耳邊，壓着聲音講話：“小爸，你對我不滿，幹嘛把火氣撒到他們身上。你瞧，你把人家小姑娘弄哭了。”
陸影川回過身，背對衆人。他緩緩擡眼，給了周野一個意味不明的眼神，那目光裡有冷漠、有氣惱、有無奈，還有些意味不明的情緒。
周野看着眼鏡下的這雙勾魂的桃花眼，隻覺心尖被什麼東西勾了一下，又酸又癢。
青年下意識撤步，自動與面前人保持了距離。
陸影川見人這麼識趣，不做糾纏，也就沒再擺冷臉。他道：“梁雪的那份策劃确實有點難搞。既然大少爺憐香惜玉，不如你來接手，全當你進營銷部的第一份工作了。”
梁雪就是剛剛那個嬌滴滴的小姑娘。
周野愣了愣，很痛快的答應下來。
周野接手了這份策劃預案，在梁雪的幫助下了解了當下行情和數據資料。他用兩天時間摸清了營銷部所有的情況，接着在短短的一天裡，趕制出了策劃預案。
當晚下班時，周野遞上方案，眼中閃着自信。
陸影川接過去看了看，無動于衷的問：“就這些？”
“就這些，”周野回應，“我認為已經足夠了。”
然而得到的是一句否定：“不夠，重來。”
“什麼？”周野出乎意料，“你有沒有仔細看過我的報表？”
“我看了，就是因為看了才會說重來。”
周野還想說别的，但撞上陸影川不苟言笑的臉，所有話都咽進了肚子裡。
這個男人，他不認可我嗎？
周野在心底暗想。
于是，接下來的半個月，周野反反複複提交了四次預案。不出所料，被陸影川打回了四次。
終于，在第五次時，周野怒了。
“陸影川，你耍我呢！你為了把我趕出營銷部，故意刁難我是不是？”
陸影川直視着他：“那你是打算自動放棄，要走嗎？”
“我告訴你，我既然決定來了，就沒打算離開！”
“那就去重做，你現在的這份策劃方案，我是連用都不會用的！”
“你！”不知怎的，周野激烈的反抗态度突然小了下去，他低聲喃喃，“我做的工作，你就這麼看不上嗎？”
不料，陸影川回答的幹脆：“看不上。”
周野倏地擡頭瞪他，聲音裡帶了不易察覺的委屈：“你是有多不想讓我跟你工作，才故意這麼排擠我。”
陸影川平靜的看着他：“你是這麼想的？我否定你的工作，是因為想趕你走？”
“難道不是嗎？”
男人歎了口氣：“工作就是工作，我向來公私分明。别說我不認為我們之間有什麼值得拿來被我報複的私事，就算是有，我也絕不會把它和公事混淆。如今你我是同事關系，我是你的上級，我隻希望我的員工盡職盡責，我隻想看到完美的成績。而小野你，現在沒有做到。”
周野被陸影川的話所觸動，抿着嘴不說話了。
陸影川緩緩從椅子上站起身：“要麼，把手裡的工作重做。要麼，去告訴董事長，這裡并不适合你，你完全可以選擇其他發展前景更好的部門。我早說過銘星的營銷部，是最難幹出成績的地方，你沒必要給自己選一條這麼難走的路。”
男人伸手拿起桌上文件問對面人：“這份策劃還要做嗎？”
周野默然了片刻，他攥緊了拳頭，蓦地擡起頭：“我做！”
接着一把奪過陸影川手裡的東西，頭也不回的走了。
陸影川看着年輕人有些桀骜又有些執拗的背影，眼底情緒晦暗不明。
周野回到自己辦公桌前，将策劃預案重新彙總。
這時小王走過來，開口勸慰：“周少，是不是預案又被打回來了？”
周野垂眸，點了點頭：“我重做就是了。”
小王聞言，表情倏地變了，語氣裡帶了些欽佩：“老實說，我是真想不到大少爺能堅持到今天。”
周野奇怪：“為什麼這麼說？”
“營銷部這些年始終留不住人，這事你應該也知道吧！”
“知道。”
“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為什麼？”
“因為主任。”
“啊？我小爸？”
“是啊，是因為陸先生。自打他五年前來了這裡，這裡的一切都變了。以前的營銷部烏煙瘴氣，是全銘星最難搞的地方。上面人吃喝嫖賭，拿着公款為所欲為。底下人各各有樣學樣，花天酒地，胡作非為。那時的營銷部爛到家了，别說是份好的策劃，正經工作的人都沒兩個。”
周野聽着很是吃驚。
小王接着說：“直到陸先生接手營銷部開始，他直接辭退了所有部裡的‘毒瘤’，帶着新員工們重頭做起。他人好，腦子又活，眼界也廣，在他底下做事大家都很自在。你是不是覺得主任打回了你五次預案，一定是他在針對你呀？”
周野不語。
小王笑了：“不光是你，所有剛入部的新人都會被陸先生好好整頓一番。當然，沒本事又沒耐性，想着投機取巧的人，最後都會選擇退出離開。而被他這麼折磨依然堅持下來的，都留到了今天。大家安分守己，努力賺錢。辛苦是辛苦了點，但主任可是從不叫我們白幹活的。你知不知道，咱們部門的年終獎是多少？”
小王突然壓低嗓子：“是别的部門的三倍！”
周野吃驚的睜大眼：“他哪來這麼多錢？”
“噓，大少爺不要說出去，這是咱們部門的秘密。”小王拍拍年輕人肩膀，“好了，為了獎金，加油幹吧！我們大家都很看好你！還有，你也别生主任的氣，他那是在磨你。”
雖說是比其他員工狠了點。
最後這句話，小王隻能默默在心裡念叨。
這時，另一個聲音冒出來：“是啊，大少爺，主任他人很好的。”
周野擡眼看走過來的梁雪，忍不住吐槽：“你都被他欺負哭了，還幫他說話。”
“沒有沒有，是我自己做不好工作，還害的大少爺幫我收拾爛攤子，我已經很過意不去了。”
“那倒不會，”周野褪去了沉凝的神色，“不做你的工作，也會有别的，哪個都一樣。”
說完，他打開電腦，将文件資料重新整理，打算從頭來過。
旁邊兩人不再打攪他，默默回去做自己的事情。
周野一做就是幾個小時，等擡頭時，整個辦公室裡隻剩了他一個人。
黑漆漆的屋子隻有周野面前亮着盞台燈，電腦屏幕打出的微光照在年輕人有些疲倦的臉上。
周野專注的盯着電腦，腦子裡不斷思考着預案，連陸影川什麼時候站在的身後都不知道。
“你的策劃到底是想給誰看的？”
陸影川聲音突然從耳後冒出來，着實把周野吓了一跳。
他猛的回頭，看到男人正目不轉睛的望着自己，微弱的亮光映在他的臉上，沒了白日裡的嚴厲冷峻模樣，此刻顯得格外親和。
周野沒來由心情有些低落，他轉回頭盯着屏幕：“當然是給你看啊。”
“那我問你，你做一份項目報表，需要多久？”
周野想了想：“兩小時？”
“是啊，兩小時，小野能力就是出衆。”
“你是在挖苦我嗎？”
陸影川卻笑了，這還是自從周野入營銷部以來，陸影川對他露出的第一個笑。依然是那個熟悉的笑，落在現在的周野眼中，隻覺難得。
“這是誇獎，真心的。”陸影川上前，貼着椅背站到他背後，“可是你要知道，同樣的報表，普通人要花掉一天甚至更多的時間才能做好。”
“所以呢？”周野沒太明白。
“所以，在這個世界上，聰明的人有，愚蠢的人也有，可最多的卻是普通的人。他們大多時候不聰明也不愚蠢，隻是普普通通的活着。”陸影川稍稍彎下腰，“如果我沒記錯，小野是學市場經濟出身的吧？市場也好，經濟也好，源頭是人，就是那些最普通的人。你策劃預案非常完美，無懈可擊，但是為什麼我還是否定了它？你有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周野沉默了，他陷入了久久沉思。
陸影川輕聲在年輕人耳邊呢喃：“就是因為它們太完美了，像你一樣。你的策劃是為自己而設計的。你的受衆都和你一樣，精明強幹，無可挑剔。這怎麼能行呢？”
周野怔忡，陸影川的話點醒了他：“我忽略了大衆這個群體，我的策劃不過是一個脫離了實際的理想化預案，實現不了。”
陸影川聞言，露出了一個更加溫柔明朗的笑。
周野側目，直直望着男人的臉，一陣失神。
終于，陸影川注意到他的目光，表情有些詫異：“幹什麼這麼盯着我？”
周野忙把頭偏過去，不再看他，嘴裡低低抱怨：“笑的這麼好看，白天上班時不是一直闆着臉兇我？”
陸影川笑吟吟的：“現在是下班時間。”
周野還嘴：“現在是加班時間。”
“哈哈哈，周大少不是一直嫌棄我整天加班來着，怎麼自己加的這麼起勁兒？”
周野不高興嘟囔：“還不是你不認可我。”
陸影川莫名被這孩子的反應可愛到了，心裡好像有個毛茸茸的東西，在他的心坎上蹭了蹭，蹭的他直想伸手去抓去揉，把它團在懷裡不撒手。
另一邊，周野已經開始修改起了預案。他重新測算數據，将渠道拓寬，但卻還是有些把握不好度。年輕人抿着嘴，皺着眉，像極了一個思考不出答案的考生。
突然，拿着鼠标的手一熱，另一隻手覆了上來。
陸影川彎下腰湊到周野耳側，胳膊環過他挺直的背，右手隔着周野的手搭在鼠标上。
“你看，可以這樣。”
陸影川好聽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近到周野整個人都被男人的氣息包裹住了。
最要命的，陸影川一講話，吐息全部撒在了周野的耳根上，又熱又癢，還有點濕濕的感覺。
陸影川幫他在電腦上做了一個示範，可惜周野是一個字也沒聽進去，他不住的吞咽口水，身子一陣陣顫栗。
像是做壞事的孩子，年輕人悄悄斜着眼看那張近在咫尺的臉。燈光微弱，瞧不真切，仿佛蒙着一層朦胧缱绻的水霧，唯有那兩瓣顔色略淺的薄唇輕輕在聳動。
一開一合，惹人心悸。
陸影川的唇色很淡，不容易被注意。但是隻要稍稍吻上兩口，放在嘴裡含一含，淺淡的唇色立馬就會鮮豔起來，紅潤誘人。
就是在這一刻，周野沒緣由的生出了一種沖動。他想要湊過去吻他，想讓那兩瓣柔軟在自己口中被吸吮被蹂躏，想看着那沒有什麼顔色的唇被自己舔舐到紅的仿佛要滴血！
他想，非常想，特别想！
但是，周野忍住了。
他倏地扯回視線，目光再次轉回到電腦屏幕上。他為剛剛自己心底生出的欲望感到心驚。
年輕人隐隐察覺，他的人生或許要因身邊這個男人而改變。變得亂七八糟，變得面目全非。
一旁陸影川注意到他心不在焉的神色，以為他還在心情不好，于是問：“幹什麼這副表情？氣我這兩天太嚴厲了嗎？”
周野回神，給了倆字：“不會。”
陸影川等了一下，又說：“現在不是上班，你我不是上下級的同事，生我氣就說出來，别憋着。”
周野壓下胸口情緒，鄭重的面對上身旁人，當真開誠布公：“你給我擺了這麼多天臉色看，我心裡當然不好受。”
陸影川靜靜瞅他，語氣裡帶着無奈的笑意：“小野想怎樣？”
周野撇嘴：“反正你兇我了，我不高興，你得哄我。”
陸影川哭笑不得，他眨着一雙含情的桃花眼，明澈的目光裡滿是無辜。
“那。。。怎麼能把小野哄好呢？”
周野掩着眼底神色，似玩笑似認真的給了一句話：“你抱抱我就好了。”
“嗯？”陸影川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你是小孩子嗎？”
周野冷哼：“你不留情面數落我的時候，難道不是把我當成孩子了嗎？”
這句話，陸影川無言以對。
“孩子怎麼了？孩子也是有心的。而你已經傷了你面前這個‘孩子’的心！”
“我說不過你，行了吧！”
陸影川被周野的歪理弄得心力交瘁，隻好妥協。
他上前一步，湊到年輕人跟前。周野坐在椅子上，剛好到他胸口。
陸影川伸手，輕輕環住他的肩膀，給了他一個虛抱。
男人拍了拍周野的後腦勺，壓着嗓子問：“這樣可以了嗎？”
周野不答，看上去溫順而安靜。
陸影川莫名從他臉上瞅出了幾抹委屈，心一下子就軟了。
他稍稍低頭，聲音輕的好似講悄悄話：“如果，白天我說了什麼過分的話傷了你，我道歉。”
不料，安靜如雞的年輕人突然伸手，一把抱住了陸影川的腰，力氣之大讓對面人不由往前一個趔趄，整個人撲在了周野懷裡。
“誰要你道歉？我要你抱！”
他把臉死死埋進男人的胸口，貪婪的嗅着陸影川身上薰衣草洗衣液的清香，說什麼也不肯放開。
“小、小野！”陸影川被他突然的舉動吓的不輕。
周野卻把臉紮在他懷裡，甕聲甕氣講話：“别亂動，給我抱抱。”說着，手上力道又加重幾分，“小爸，你的懷裡香香的，軟軟的，讓人特别安心。”
這是一句周野的真心話。
從陸影川環住自己的那一刻，他隻覺無比舒心與暢快，身心仿佛都在被他安撫，多日來的郁結瞬間一掃而光。
不知不覺，困意襲來。
等陸影川再想把人推開，發現周野靠在他懷裡已經睡着了。
男人垂眸注視上年輕人毫無防備的睡顔，心底觸動。他忍不住擡手撫了撫周野的額頭，嘴角不受控制的上揚。
随後，他後知後覺的苦笑起來。不知何時，自己那枯燥無趣的世界裡竟多了一抹生動的顔色。
隻是陸影川想不到的，這抹顔色在他那隻剩了黑白的眼中究竟點亮了什麼。
第二日清晨，周野醒來時發現自己正趴在辦公桌上，身上還蓋着條毯子。
本來他不知道莫名其妙多出的毛毯是誰的，起身時在那柔軟的毯子上聞到了熟悉的味道。
毯子是陸影川的。
周野不着急起身去尋人，把毛毯疊好放到一旁，打開電腦開始完成昨晚沒做完的預案。
整整一天，年輕人一心撲在工作上，直到下班他再一次遞上了一份新的方案。
陸影川坐在辦公桌裡，面無表情的看完策劃案，從始至終一言不發。
周野目不轉睛的盯着男人臉色，眼中隐隐閃着緊張。
好半天，陸影川放下文件。
年輕人等着他的宣判，手心居然都冒出了汗。
就聽陸影川說：“這不是能做好嗎？”
聞言，周野倏地擡頭，眼裡有光：“可以是嗎？通過了？”
陸影川看他，眼底藏笑：“馬馬虎虎吧！”
周野先是一喜，随後反應過來：“你誇誇我會死嗎？”
“本來就是馬馬虎虎，為什麼要誇你？”陸影川從椅子上站起來。
周野突然想起些事，語氣頗小心：“那，你是不是不趕我走了？”
男人無奈：“從來沒想趕你走，隻要你自己别跑，營銷部歡迎你。”
“誰要跑！”周野抗議，“小爸，我會讓你舍不得放我走的！”
陸影川挑起眉，給了個“你可以試試”的眼神。
這時，周圍響起歡呼聲：“歡迎歡迎！熱烈歡迎！周少放心，我們都舍不得你！！”
然後是一陣哄堂大笑。
周野被同事們的熱情弄的居然有些不好意思，竟微微紅了臉。
陸影川睨着他模樣，笑出了聲。
他走到年輕人跟前，低聲說：“你這些天的努力，大家都看在眼裡。現在這裡已經沒有人把你當成銘星财團金貴的大少爺了，而是值得共事和信賴的同事。”
周野側頭同樣低低問：“那這個‘大家’裡包括小爸你嗎？”
“不包括你的‘小爸’。”陸影川幹脆回答。
周野的臉還沒來及垮掉，男人接着道：“但包括你的‘主任’。”
一瞬間，周野憋着的笑再也繃不住，笑意順着嘴角毫無保留的露了出來，說什麼也收不回去。
他佯裝出混不在意的模樣，撇撇嘴：“切，誰稀罕。”
“哦，不稀罕？不稀罕就算了。”
周野被男人氣到：“陸影川！”
陸影川笑的有點壞：“叫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