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完，對面的陸影川居然露出了一個釋然的表情，好像在說——真活該啊。

周野火了：“你不該同情我一下的嗎？五歲孩子被家長拿着擀面杖打屁股啊！”

陸影川笑着問：“那你求饒了沒？”

“沒。”

“那你哭了沒？”

“沒。”

“那不就完了，你自己倔，怨不了别人。”

周野想了想，補充：“其實不是不哭，隻是不會在那個女人面前哭罷了。”

陸影川突然接話：“所以你是抱着耗子的屍體哭的？”

不料，周野一愣：“你怎麼知道？”

陸影川笑的眼睛都彎了，此刻他沒有帶眼鏡，桃花眼靈動清淺，醞着點點溫情。

周野有片刻看呆了。

就聽陸影川輕聲說：“現在這個家裡，不需要有耗子了。”他夾起一個餃子，放到周野碗裡，“因為已經挺熱鬧了。”

時間剛好十二點，外面的炮竹聲再次炸響。兩個人不再講話，講話對方也聽不到。

周野夾起碗裡的餃子，一口放進嘴裡。

低頭嚼了一會兒，咽下去。

陸影川默默注視着他，然後看見年輕人薄唇聳動了兩下。聽不到聲音，可好像又知道他說了什麼。

他說的是——好吃。

周野有一個習慣，一旦開始吃飯，全程都會很安靜，輕易不講話。陸影川之前發現了這個小細節，見他吃的專注，于是也跟着一起安靜的享用這頓有些過于簡單的年夜飯。

吃到一半時，耳邊的鞭炮聲漸漸小了下去。

周野忽然意有所指的說：“你不用這麼盡職盡責也沒關系，不會有人說什麼的。這些年這個别墅裡就沒吃過一頓年夜飯，我祖父和我媽都如此，更何況是你這個陸先生。外人那裡都不會在意，我這裡就更不會。”

所以，他大可不必擺出周家女婿的樣子，去做好一個繼父該做的事。因為根本沒有人去關心這個年過的好不好。

然而，陸影川表情有些茫然：“哦。。。盡職盡責啊，我倒是沒想那麼多。”

“嗯？沒想這些你着急忙慌的往回跑什麼？”

陸影川淡淡道：“唔，也沒什麼，就是想和小野吃年夜飯而已。”

什麼繼父，什麼周家，什麼責任，這些他其實都沒去考慮。

周野吃餃子的動作一下子停住了，頓了好幾秒，他才把整個餃子塞進嘴裡。

嘴巴被食物填滿，心口也是。但那地方似乎空蕩了太久，毫無征兆被填上，周野格外不适應。他感覺整個人都很不好，餃子堵在嘴裡橫豎咽不下去。

陸影川低頭吃飯，沒有注意那邊人的情況。隻是聽見周野含糊不清的講了一句話：“下次，做豐盛點。”

陸影川笑着答應：“嗯，那我一定八點前回來。”

周野不回複，吃飯的腦袋再也沒擡起來。

兩個人就這樣平平穩穩的度過了新年。

過年這幾天周野過的很是清閑，除了炮竹聲吵的人心煩，旁的事也沒有。

一連幾天都賴在家裡，或打遊戲或健身，偶爾出門跑跑步，去附近超市買點東西。

陸影川自打那晚除夕急急忙忙趕回來做了頓年夜飯，就再也沒露面。周野都有些好奇，他到底在忙些什麼。

許是呆的太閑了，年輕人百無聊賴中給陸影川發了條消息。

“你在忙啥？”

大概過了半個小時，陸影川回信：“忙工作啊。”

“大過年，公司有這麼多工作需要你處理？”

“怎麼了？想工作了？”陸影川奇怪問。

“對呀，家裡太無聊，祖父又不在，我的工作安排還要他首肯才行。閑着沒事做，确實想找點工作了。”

片刻，簡訊傳回。

“呵，你是在跟我這個連軸轉了三天的打工人凡爾賽嗎？”

周野無語，還沒回複，陸影川信息又頂進一條。

“所以，小野大早上突然給我發短信是為了什麼呢？”

周野擡手打字：“羨慕你有多苦逼，想工作，不行嗎？”

接着，周野得到了一條回複。

“我倒是希望你是想我了。”

看見這幾個字的一刻，周野準備打字的手僵住了。他把心底冒出的某些令人煩躁的共鳴重新壓回去，打死也不承認，陸影川的話有說中些東西。

于是，傲嬌的周大少怼了一句：“想得美！”

然後陸影川沒再回複，大概是又去工作了。

過了一會兒，周野再次發信息給他：“上次你問我，有沒有感興趣着手的部門，我考慮了，我可以進營銷部。”

這次消息很快有了回音：“我們部門？你确定？”

周野淡定回複：“怎麼了，不能進的嗎？”

“我建議，大少爺再好好考慮一下。”陸影川委婉的勸說。

“幹什麼，我做營銷又不是傳銷，有什麼好考慮的。”

“所以，小野你是抖M嗎？你知不知道營銷部是銘星集團所有部門中最——”陸影川打字戛然而止。

“最受累不讨好的地方，是嗎？”周野替他答。

然後陸影川發來了一個迷之微笑的表情。

周野盯着手機忍不住勾唇：“我看受虐狂是在說你自己才對，累還這麼樂意幹，你才是銘星集團優秀員工。”

陸影川難得的跟他發了句牢騷：“沒辦法，營銷策劃的工作本就不容易，又沒什麼油水，所以留不住人。人少活多，自然辛苦。”

“既然缺人，不是正好，我來把你從苦海裡拯救出來。免得你一把年紀，長期熬夜，會秃頭的。”

“你就不怕自己秃了嗎？”

“我秃不了。”

“這麼自信？”

“腎好。”

對面沉默了大概一分鐘，然後給了倆字。

“甚好。”

周野看着差點笑出聲。

最後，陸影川結束了閑扯：“你自己決定吧，我去開會了。”

于是，周野放下了手機。

不料，短信響起，陸影川又發了一條：“我明天回。”

看完這條，周野等了幾秒才再次按滅了屏幕。

第二天，周野在家裡宅了足足一天，其間同司寒打了通電話。司寒和女朋友的事似乎還沒有解決，整個人焦頭爛額，狀态很不好。周野本來想把人約出來玩玩，全當幫他散心，可又感覺對面人興緻不高，話到嘴邊又咽下了。

整整一天，家裡也沒回來半個人。一直到天黑，樓梯上傳來走路聲。

周野郁悶的從房間裡出去，開門抱怨：“你能回來的再晚點嗎？”

然後就看到樓梯上站着的周星曼面容不善的瞪着自己。

周野一下子愣住了。

“媽？你怎麼回來了？”

周星曼冷漠的瞥他一眼：“這是我家，我回來不應該嗎？還是，你在等誰？”

周野心下暗驚，沒緣由的一陣心虛。他站在原地，保持着沉默。

周星曼打量他神色，眼中怒意露了出來：“怎麼，還真在等人？等什麼人？你的小男朋友嗎？”

“！！！”

周野渾身一震，下意識擡眼與樓梯上女人對視。氣氛瞬間變得壓抑局促，劍拔弩張。

片刻，周星曼冷冷張口：“到我書房來。”

然後女人扭着腰，頭也不回的進了屋。

進書房前，周野快速掏出手機，發了條簡訊。

“你今天别回家，我媽回來了。”

陸影川看到這條信息時正好在路口等紅燈。他先是感到有些意外，接着打字問：“是出什麼事了嗎？”

雖然陸影川和周星曼的關系比較僵，但也沒到不能碰面的地步。周星曼突然回家的确意想不到，可不至于自己不能回去。周野讓他别回家，隻能說明家裡有事。

然而，陸影川的問話石沉大海，再沒有回音。

陸影川連發幾條消息過去。

“家裡怎麼了？”

“你媽媽是特意回家找你的嗎？”

“你們吵架了？”

無人應。

陸影川有些急，下意識加重油門。

等他進門，從一樓玄關就聽到了吵鬧聲。尋着聲音直奔二樓書房，門内是周星曼盛怒的大吼：“周野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周野的聲音裡滿是不屑一顧：“不就是男朋友被仲家小姐發現了，值得這麼大驚小怪？”

“所以那些都不是謠傳？！”

“當然不是，”周野泰然自若的應承着，“對，就是他們說的那樣，我有男朋友。怎麼，違法嗎？”

周星曼氣的聲音都在發抖：“我、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混賬！簡直丢盡了周家的臉！！”

“哼，我承認我不是好貨，但那個仲家女就是什麼好人了嗎？她肚子裡揣着什麼肮髒心思，還不好說呢！”

“閉嘴！你有什麼臉說人家，幹出這麼丢人現眼的事，我都嫌你髒！”

陸影川聽到這已經什麼都明白了，心底正翻江倒海，震驚不小，就聽見周星曼講了最後那幾句話，難聽到令陸影川都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果然，周野火了。

“我幹什麼了？我正大光明和男人談戀愛，礙着你們什麼事了？”周野滿臉譏諷，“你嫌我髒？我敢把人拉出來，我不怕白眼，不怕被人戳脊梁。你呢？你當初被男人搞大肚子時，你怎麼不嫌自己毀了周家名聲？丢人現眼呢！”

周野的這些話一瞬間如尖刀，狠狠捅進周星曼的心窩裡。她兩眼通紅，幾乎被氣到失去理智。

陸影川越聽越是心驚，不能再這麼由着兩個人吵下去，指不定還會講出什麼不該說的話來。一旦傷人的話入耳，在彼此心底留了痕迹，就再難愈合了。

男人也顧不上敲門，他一把推開書房大門，剛巧看見周星曼發了瘋似的抄起桌上的煙灰缸，狠狠往周野臉上砸去。

陸影川大驚，想也沒想沖進屋，一把拉開面前人。

“小野，小心！”

然後，那個煙缸就這麼不偏不倚的砸在了陸影川的腦門上。接着又從男人頭上飛到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書房陷入短暫的安靜。

第一個反應過來的是周野，他語氣極其不悅的對着陸影川低吼：“你進來幹什麼？！”

周星曼也沒想到陸影川會突然出現，還隻身替周野擋下了傷害。

被這麼一鬧，女人喪失的理智漸漸找了回來。她反應過來自己剛剛做了什麼舉動，也有些後怕。

再看陸影川，被煙灰缸砸中了一邊額頭，肯定是受傷了。但額前的碎發遮擋了視線，看不清具體的情況。

周野下意識就要擡手去撩男人的頭發，可馬上又克制住了。

當初東方明珠會所的那場算計已經暴露，如今又賭氣的承認了自己同男人交往的事實，事情發展很糟糕。這時如果暴露出那晚被他按着親的男伴其實就是面前的陸影川的話。。。

他不能給陸影川找這樣的麻煩，那個人本來就是被他拖累了。

所以這一刻，他們不該有任何交集，要保持好一直以來的陌生與嫌惡，這樣對陸影川才好。

周野的睿智讓他整個人收斂了情緒，最終隻是冷冰冰的站着，不再講話。

周星曼心情平複下來，面容仍然盛氣淩人：“陸影川，你這是又來給誰當好先生？！”

周野簡直不能忍受，這個女人每次講話為什麼都這麼難聽？他剛要怼上兩句，突然陸影川拉住了他的袖子。

男人聲音有些低沉：“小野，你先出去。”

周野站了一會兒，最後選擇一言不發的推門出去了。

書房裡隻剩了周星曼和陸影川兩個人。

等門關好，陸影川擡眸瞅書桌旁的女人，聲音聽不出情緒。

“星曼，你們在吵的事我聽到了。小野是有錯，但也沒有拿煙缸砸兒子的道理。”

周星曼銳利的目光投過來：“陸影川，你是在指責我嗎？他是我兒子，我怎麼管教兒子，輪不到你一個外人來說教！”

不料，從不露喜悲的男人漸漸斂去了往日溫和，他的眼底浮出一絲冰冷的寒光，直直對上女人視線。

陸影川聲音依舊清淺，隻是語氣仿佛變了味道：“是，他是你兒子，有思想有感情，不是冷冰冰的物件。”

“你說什麼？”

陸影川突然的冷硬态度讓周星曼臉色一變，她用不滿而探究的目光打量上男人的臉。

“我确實是外人，你們母子的事我無權幹涉。即便是這樣來勸架，似乎都沒有什麼立場。”陸影川平靜的看着她，“可是星曼，小野的事你知道多少，知道的這些有限的事裡又有多少是從那孩子嘴裡聽到的，又有多少是來自外人的嘴。”

“你少給我裝好人，父親多看你兩眼，你真覺得自己可以在我這裡擡起頭了嗎？”

“我無意和你吵架，我不是小野。隻希望你能冷靜些，畢竟這些事鬧到父親那裡，誰都不好看。”

說完，陸影川回身往外走。

周星曼氣急：“你敢拿我爸威脅我。”

陸影川停步：“你錯了，這個家裡沒有人會威脅你，哪怕是小野他也有在努力做好自己的事。”

“和不三不四的男人鬼混，就是他做的事？”女人冷哼。

陸影川沉默了幾秒，然後他問了句話：“星曼，你有多久沒有陪過那孩子了？你知道小野的生日還有幾天嗎？”

一句話讓周星曼頓時語塞，怔忡的站在原地，尖銳刺耳的話再也沒說出口。

陸影川不打算久留，推門離開了。

剛出房間，餘光就瞥見道人影。陸影川反手關好身後書房大門，詫異的看向門外立着的周野。

周野沒有走，剛剛裡面的對話他都聽到了。

年輕人靠牆而站，整個人倚在門邊陰影裡，身影略顯落寞。

他半垂着頭，看不清神色。

陸影川上前兩步，壓低聲音問：“你怎麼在這裡？為什麼不回房？”

然而，周野不答，默然的站着。

陸影川下意識望了眼身後房門：“小野，你先回房間去，暫時别出來。”

周野仍舊不理，他擡起臉往前走了兩步。陸影川看見那張平靜到近乎木然的臉，一時有些說不出話來。

周野走到他近前，眼底似乎藏着些瞧不真切的情緒。他擡起手，緩緩撩起陸影川額前碎發。

果然，剛剛被煙缸砸中的地方已經紅腫，好像還隐約起了包。慶幸的是，沒有破。

周野緊抿着嘴，直勾勾盯着男人腦門看。

陸影川察覺對面人的狀态有些異常，于是用手推開了周野的手臂。

陸影川笑：“沒有大事，回屋吧，别站在這裡了。”

周野放下胳膊，看看他。

“聽話。”

陸影川拍了拍年輕人肩膀，轉身先上了樓。

等一回房關好門，男人無聲的歎了口氣，臉上挂着的笑容也消失的無影無蹤。他默默走到落地窗邊的小沙發上，坐下，找了個鏡子往頭上照了照。

可憐的額頭一側頂着拇指大的包，紅腫中夾帶着青紫，整個腦袋都在嗡嗡作響。屋裡沒有消腫的外傷藥，陸影川隻能打濕塊熱毛巾往頭上敷。

手機裡的工作信息一直不斷，男人沒太多心思處理額頭的傷，敷了一會兒就放下毛巾，窩在沙發裡開始一條條回複消息。

他其實今天并沒有處理完公司的事，也不該回家來休息。他是今早暫時匆匆處理了公務，趕着天黑前下的班。

陸影川打開筆記本，心力交瘁的開始低頭工作，連屋裡什麼時候進來了人都沒注意到。

直到身旁沙發聳動，有人坐到了旁邊，他才反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