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燈已大亮,江焰琅若無其事地整着衣裳東張西望,浮金城的絢爛燈火襯得天色愈發暗淡,西方尚存一線光亮,濃重黑雲卻已經壓了過來。
“……天象無常啊,”易明松見不得他磨蹭,連推帶拽地綁着兩人往前走,“也不知道這百家山莊是算準了還是沒算準,這場雨來得真是時候。”
葉離觀對天象不感興趣,倒是很關心江焰琅剛才的舉動:“師弟好善心,這天下要都是你這樣的好人,隻怕人人家中金玉滿堂。”
“師父沒跟你說過要給第一個見到的乞丐施舍,否則會有惡兆纏身麼?”
“……他教你這些神叨叨的東西?”
“他自然不會,”江焰琅眯着眼笑,“所以這錢是替師兄給的,吃了師兄一路,怎麼說也要幫師兄積點功德。”
葉離觀:“……”
正準備掏腰包折返的易明松:好險,差點信了。
土生土長的大少爺在江焰琅的注視下抖了抖衣袖,局促道:“要說這映燈樓下最不缺的就是機緣巧遇,那乞丐能占着這塊地,想必也比别人多幾分本事。”
他剛說完天邊就接了一聲悶雷,雷聲仿佛捂在雲層裡,不炸耳卻沉重,連地面都在與之共震。
易明松吓一跳:“我就不該說天象無常,也不知道我家小厮帶了幾把傘,風調雨順、風調雨順。”
“看這架勢,傘再多都無濟于事。”江焰琅問道:“這種天氣都敢擠在橋邊,看來那位燕思昭的名聲蓋世,是人是鬼都想去看一眼,師兄,你說究竟是好是壞?”
葉離觀輕哼了聲:“人雲亦雲,你現在覺得燕思昭是個什麼樣的人?”
江焰琅作沉思狀。
易明松接過話頭:“他還能是好人?江湖無主邪道禍生可有他一份力,江少俠,江湖險惡,你一定要小心燕行門的人,他們一貫虛僞蠻橫,要錢不要命。還好燕思昭已死,不然他手上不知還要染上多少高手俠客的命。”
“天下第一案?”江焰琅擡眼看他。
“是呢,應該是從七年前開始的,”易小公子本想跌宕起伏地講這個故事,擰眉思索一番後發現有關此事他所知甚少,便一下子洩了氣,“反正隻要有人登上盟主位就會在七日内被燕思昭悄無聲息地殺掉,可惜最終被抓個正着……”
“可惜?”葉離觀語氣揶揄。
易明松有點怕這位師兄,趕緊往江焰琅身邊靠:“隻是聽說他死狀凄慘,我這是口誤下的人之常情而已。”
轟隆——
炸雷仿佛就在頭頂,腳下的土地與之共振,江焰琅無意識地擡頭,驟然而來的雨聲瞬間蓋過浮金城的鼎沸人聲。
幾人都愣了一瞬,江焰琅正想側頭去看葉離觀,一滴雨就直直墜入他眼中。
“好大的雨!”
“從山裡下過來了!”
四周都是辨别不出興奮還是恐懼的聲音,浮金城被鋪天蓋地的雨砸得朦胧一片,天地在雨幕中連接,遠處的摘雨橋眼看着越來越模糊。
“你們運氣可真好,今天能見着雨裡走蛟!”易明松的聲音有些失真,在耳邊忽大忽小,“這種雨下不了多久的!反正都濕了,你們跟緊我,等看完這一出保證把二位安排得明明白白!”
江焰琅喝了一口風,他身上的衣服很快濕透,黏糊糊地貼着皮膚,和他離開的那一天何其相似。
身邊的人都在狂奔,隻有他停在原地,在被撞開之前葉離觀眼疾手快地拉了他一把:“師弟,清心訣練得不錯,這種時候都能入定,在想什麼呢?”
“想師父。”
江焰琅抹了把臉,擦拭額前那兩顆小珠子的動作倒是很輕。
葉離觀無聲歎氣:“是是是,都不要你了,但是師父還是天下第一好。”
“難道你要和他争個天下第一?”江焰琅沒理會他的挑撥離間,但又微妙地欲言又止,“到底師父教我的時間更久,你這師兄看上去可有可無。”
“誰說的,”葉離觀不滿,“我這一路給你解了多少悶,别當沒良心的小白眼狼。”
江焰琅笑:“我哪裡是白眼狼,我這不是想找到師父拼命報答麼。”
葉離觀:“……誰教你把拼命報答說得像血債血償的。”
雨并沒有變小的趨勢,砸在身上都有點疼。
易明松來回幾次才和他們并行,整個人略顯狼狽,看到雨裡也依舊潇灑的兩個人簡直氣不打一處來,一張口又被灌了滿嘴雨水。
江焰琅見他滿臉幽怨,安慰道:“小公子英明,這身臨其境的體驗,我都以為自己要化龍了。”
感覺自己變成落水狗的易明松更加幽怨:“摘雨橋到了。”
雖然暴雨如注,摘雨橋前依舊人潮洶湧。
水流和雨聲交織,鑼鼓聲夾在其中,有種詭異的和諧。
橋在高處,江焰琅看向橋中間站着的人,她四周的燈籠七零八落,一身沉重的紅衣挂在身上,擡手間甩出一片水花。
渾濁的河水在腳下奔騰,水撲往岸邊,試圖驅退那些看熱鬧的人。
枝桠狀的閃電在頭頂炸開,唏噓聲還沒結束就聽雷聲炸響,連紅衣人的動作都是一滞,繼而轉身和守在橋邊的人說了些什麼。
“都說百家山莊的能人異士神機妙算,”葉離觀咋舌,“吃癟的樣子和我們小少爺差不離。”
易明松:“……”
你這是在罵誰?
“你沒發現他們都想離開了麼,”江焰琅抓住還想擠進去的易明松,“連續數日暴雨,山上如果有湖,一旦潰堤必然水位猛漲,那時候想跑隻能各憑本事了。”
“山上、這山上還真有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