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邊的街巷開始迎客,一時間樂器交織歌聲,坊樓上的樂姬嬌憨掩面,對着來去的過客暗送秋波。
尹姝生來就不喜這些地方,這時更是被周圍的胭脂氣一染,仿佛自己也裹上了一層粉膩。心中有些不快,更是有些煩躁,于是加快腳步,讓跟随的牽牛人也走得快些。
過了一樓又是一樓,前邊卻是響起一陣争吵。
尹姝定神去看,看到一個邋遢佝偻的男人拖拽着一個女孩就往那舞館裡拖。
女孩哭着求饒,想反抗,卻因為被抓着頭發,疼痛難忍。小小的一個就穿着一身破敗不合身的衣裙。
她該是年齡極小的,尚且稚嫩,哭得讓人心痛,卻又在一瞬間,讓尹姝想到失去母親那日時的自己。
男人不管有沒有傷到女孩,隻顧着往裡拖拽。
明明這邊女孩的哭聲凄慘至極,周圍過路的人卻也隻是瞅上一眼,啼笑兩句,便當作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轉頭也就忘了。
尹姝看不下去了,她沖過去,展開手臂攔住男人:“住手!你與這小童是什麼關系,你這般虐待于她,小心我報官去!”
男人看尹姝一眼,便一巴掌按在她的頭上将尹姝打倒,嘴裡罵道:“什麼東西!老子要賣自己的閨女還輪不到你這個外人插手!”
一陣強烈的痛感從腦袋襲來,當尹姝倒地時,她與那被拖拽的女孩對視了一瞬。
尹姝看到了女孩眸中的恐懼,亦看見了那雙向她伸來的雙手。
幾乎是下意識地就往前用力,她抱住了男人的雙腿。尹姝咬牙,用盡全力将男人絆倒。
塵土飛揚起來,周圍傳來了驚呼。死死扯着女孩頭發的手松開了,下一刻,尹姝奮力撐起身體,将那孱弱的身體擁入了自己的懷裡。
“艹/你……你他/爹是誰,管到老子頭上來了,不是要報官嗎?大庭廣衆之下強搶我的女兒,周圍大家可是都看見的,走跟我去官府!”
他說着就暴力地伸手來拉尹姝的衣服。又是一拳一腳打在尹姝的身上。
尹姝緊緊護着身下的孩子,這時擡起頭,大喊道:“殺人啦!殺人啦!你打在我身上可是都有證據的,來你往我臉上打!這周圍大家可都是看見的,一個大男人不知廉恥,竟然虐毆婦人,你還是不是個東西!走啊,我們去官府,我倒要看看官老爺會為誰來做主!”
尹姝說得咬牙切齒,一雙眼睛盯着他,恨不得把這醜男人扒下來一層皮。
她忍着身上挨的拳頭留下的痛,慢慢護着懷中的女孩站起來。
聽完男人說的話,大概也就懂了,尹姝覺得心寒,覺得憤怒,但又不知該怎麼發洩出來,這時正視起男人,卻是顯得比他還高上一頭。
尹姝道:“你不是說你要賣女兒嗎?賣給舞館也是賣,賣予我也是賣。”
“多少錢?我能買這小童的自由。”尹姝感受到懷裡的女孩瑟縮了一下,輕輕寬慰地拍她的肩膀,始終目光堅定地注視着男人。
那男人虛浮着步子盤算了一下,當即開口道:“你這是從我這強買的,人家舞館買我五百文,你這得加倍,我要一千文!”
尹姝什麼話也沒說,隻是轉身向着那牽牛人走去。她說道:“夥計你可借我五百千文急用否?等去到我居處我連同貨物,加倍償還你。”
那木楞的夥計聽完,眼睛往尹姝的懷中瞧。目光裡不知為何一瞬多了些同情。他點點頭,随身拿出錢遞給了尹姝。做這波斯商人的堂夥打雜,向來報酬是豐厚的,五百文,他還是能拿出的。
兩頭奶牛,沉默地站在夥計旁邊。尹姝想到贖這女孩的一千文和這兩頭牛的價格比,就感覺悲哀。
懷裡的溫度還是熱的,她似是膽子極小,被抱住以後便再沒哭過一聲,亦沒露出一眼。
就這樣悄悄地縮在尹姝的懷裡,緊緊地抱住她,像是抓住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
一千文銅錢交到男人手中,尹姝去舞館内求了紙筆出來,要他立字據為證,從此跟女孩一刀兩斷,再無瓜葛。
男人拿到了錢,吐一口唾沫,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尹姝憤恨地看他的背影,等到他終于消失不見,才敢嘗試着松開手臂,将女孩放出自己的懷抱。
這孩子有一雙像小鹿一樣的雙眸,純粹,幹淨。手中卻滿是凍壞的膿瘡。她擡頭看着尹姝,沒有說話。
尹姝聲色柔和下來,她輕輕撫過女孩的頭發,說道:“小姑娘,我都沒有想過你的感受,就替你決定了,望你不要怪我。”
“至于前路如何,我買你也是當時的權宜之策,你自由了,你可以走,我們就此别過吧。”
“姐姐……”女孩聲音顫抖着,拉住了尹姝的衣角,卻是一下子跪下去,向着尹姝猛磕頭。
“起來,快起來。這是怎麼啦。”尹姝拉住她,一時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姐姐你不要抛開我好不好,你買了我,我可以給你做丫鬟,做奴婢,但求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女孩壓抑許久的眼淚終于爆發了,她大哭着喊尹姝,眼淚連成線,哽咽被四周的歌舞聲蓋過,顯得那樣的渺小。
“姐姐,我再無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