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潔淨無塵,不必刻意打掃。景應願依着前世的記憶給自己施了個除塵訣,便上榻打坐開始調理體内的靈力了。
她隐約覺得,這還不是她能調動的全部力量。如今壓在練氣大圓滿的修為也因在師尊殿前的提錘淬體而松動,若是不加以控制,恐怕随時又得渡一次築基的雷劫。
前世的自己被收入物外小城,成為外門門生,在修煉的表現上固然出色,可每至修為快要升階的時候,總會莫名其妙地停滞。
直到被抽骨的那一日,她仍停在築基大圓滿,始終無法破階結丹。
想到這裡,她摸出師尊給的芥子袋,從中抽出一把泛着青光的長劍。
她垂眸看了兩眼,這劍柄乍一看平平無奇,實則微雕了一圈精美的龍紋。劍身則更精妙,翻動間隐隐是龍鱗的紋路。
這劍的主人一定心氣甚傲,也定是個陰毒之輩。
景應願将劍在燈下翻動一圈,這柄殺了金阙天子的青龍劍上另有玄妙,仔細看去,劍身龍鱗的邊緣處盡是暗青色半凝固的勾畫,果然淬有巨毒。
上一世,她接了靈賞令外出做懸賞任務時,就曾見過與這差不多的劍。
那次任務出得遠,到了第七州與第六州的交界處,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但就在任務結束臨行時,景應願卻瞟見巷尾有個面孔朝下的男人。
隻一眼,她便感知到他已沒了生氣。曾有一柄劍将他整個前後貫穿,但怪的是他并沒有流血,看樣子死前也沒有掙紮,衣衫布料沒有一絲褶皺,他靜靜卧倒在地上,平靜得像是酒醉後睡着了。
已經死去的男人身着團繡彩袍,分明是巨商或官宦之家出身,本不該出現在這地方。景應願走近幾步,才發現有一柄小劍被他壓在了身下。
那柄劍身似有鱗片,柄刻龍紋。
她閉上眼,腦内淺淺勾勒出幾筆劍主的模樣——自傲,陰毒,喜愛奢侈,對她窺視已久,屬修真人士,且修為一定不低。
說不定,此刻這人正在自己的身邊。
上輩子她曾以為,是自己拜入了修真界才惹人注意,招來殺身之禍。
卻未曾想,蠻族突犯,父皇母後的死,整個金阙的傾覆,都隻因自己身懷異骨。
景應願眉目漸冷,她重新将劍收回芥子袋内,扭頭長望月光。
剝皮的刀,她已經知曉。明日拜師禮時,正好仔細看看,究竟誰會是背後縱刀的鬼!
*
此月照蓬萊,同樣照金阙。
遠在千裡之外的金阙國,少年帝王伏案至深夜,此時似有所感,擡頭往窗外望去。
好一輪皎潔的圓月。
被這樣明亮的月光灑照,明日的登基大典一定順利。
她剛擱下筆,便聽見耳邊一陣笑聲傳來。開平帝低頭看去,原來是幼年時自己的虛影。那時她被皇姐牽着,在禦書房内提筆學字。母後正代批百官奏折,父皇在她身邊謄抄名家書卷。
那是多麼好的時候。
她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不受控制地想伸手抓住他們的虛影。
就在她指間微動的時候,這陣蠱人心神的笑聲忽然變成了一聲響徹長空的龍鳴!
景櫻容猛然清醒。
她伏在案上,埋頭驚悸地喘着氣。她記起來了,她現在不隻是景櫻容,還是開平帝。肩負的不止家仇,更有金阙數萬萬百姓的性命!
眉眼尚且青澀的皇帝重新拾起筆,氣勢磅礴,鐵畫銀鈎。她不能沉淪下去,更何況,她的皇姐還活在世上——
隻要活下去,隻有活下去,她們才有希望!
*
次日清晨,門生殿内。
景應願打坐一夜,絲毫不覺疲累。她推開房門,恰見晨光披灑,朝露凝結在院内的桃果上,剔透如玻璃。
聽見她這邊房門打開的聲音,柳姒衣那邊的房門随之也推開來。
柳姒衣今日未着柳綠衫,而是穿了一身玄青色的道袍。同樣玄色的腰帶上則沿用了她最喜歡的青綠色,細細描繪了幾片交錯的竹葉。
這身衣裳将她襯得很有些風雅,見到景應願看過來,柳姒衣沖她招招手,示意她過去。
近到門前,柳姒衣從屋内桌上拿起一疊顔色相同的道袍塞給她:“師尊留給你的,快去換上。”
景應願謝過她,拿着這身嶄新的衣裳重新回房。她抖開一看,布料也是如出一轍的玄青色,隻有腰帶上的圖樣不同。
玄青的底色上繡着三兩朵銀朱色牡丹,盡态極妍。
隻是看這做工精緻的腰帶,便足以看出沈師尊對座下徒兒明晃晃的偏愛。
她換上這身比宮裙輕便許多的衣裳,将長發绾了個簡單的髻子,想了想,還是将母後相贈的那支牡丹钗戴上了。
再度推開門,卻看見大師姐也已候在門前。景應願垂眼望去,她果然也有一條這樣的腰帶,上面繡着些許銀白色的曲線,像是一條溪流。
已快到約定的時辰,見景應願出來,謝辭昭将一直背在背上的那把長刀取下,示意她站上來。
景應願站在原地,環顧了一圈:“二師姐呢?”
謝辭昭面不改色:“她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