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沖進去,讓他們大吃一驚,發現自己的密謀被實施對象發現。她的心髒跳動如擂鼓,在這次工作體驗裡,她總是如此,血液時不時就會猛地加速,完全不能由己。
沖動啊沖動,這是獨有的青春想法嗎?
她短暫地偏離了主道。
她想沖進去,一拳給那些人好看!他們缺失了什麼呢?他們什麼都沒有缺失!他們僅僅看到另一性别的人得到她們應得的就開始着急了,而完全不在乎自己現在所擁有的東西。她想看他們驚慌的眼神,看那兩雙眼睛躲閃如瑩瑩鬼目,看他們急于争辯自己的樣子,而後被她一拳打在臉上無法作聲,隻能發出嗚咽的聲音。
自私的蚊蟲們。
[手環……滋滋……]
讓他們也發出像小羊一樣的聲音,像每次電影裡所拍攝的痛苦女子發出的聲音,像藝術品破碎的聲音,憑什麼他們的哭聲不被世人當成掌心的玉石随意欣賞與玩弄?
[提醒您……滋滋……]
她渾身發抖,急促的呼吸聲恍若不是從嘴裡出來的,而是從耳朵裡一次次蹦出來的。她們所承受的忽視與侮辱,哪怕罪人死了一次又一次,但被傷的地方仍舊會留下疤痕,在某個時刻像膿瘡被藥水刺激一般使人疼得死去活來。
但她,醒了。
她睜開眼的第一瞬間看到的黑色的儀器蒙着自己的眼睛,體驗實在是太深刻,震耳欲聾的心跳聲讓她根本發現不了自己有任何異常。
她隻是睜開了眼,而身體裡的觸覺還完全沉浸在遊戲裡,她看着暗道裡的一切以極快的速度碎化,所有的事物被擠壓、蹂躏,像狂風卷走的葉般瘋狂崩塌,而她好像就站在一片虛空之中。
失重感讓人的力氣倍增。
現實裡,有人快速地揭開儀器罩,白色的天花闆離自己是如此遠,遠到仿佛那就是天堂;有人快速地輕拍她的臉,并大聲地與她說話,但所有聲音吵不過她的心,耳膜似乎和細胞膜一樣,将别人的聲音排在外面。
醫護一下又一下輕拍她的臉,隻有她的臉頰肉在動,而她的眼神卻是死的,聚焦于所有人都聚焦不到的那一點。
“何英曉!工号2344!深呼吸!請深呼吸!快松手!别抓着儀器床了!聽到沒有!何英曉!”
醫護人員着急地招呼其餘人手幫忙,很快有人遞過來呼吸器,她手腳麻利給何英曉待上,是便捷的呼吸器,可以釋放汽化的鎮定劑。
醫護人員大喊着何英曉的名字和工号,希望能夠喚醒一點她的理智,而她聽到2344這一串數字,記憶裡浮現出來的卻是沒有面孔的保安與一次次刺戳他人身體的經曆。
不是她自己。
不是她一開始拿到工号時開心的反應;也不是剛進入遊戲時,她認為的巧合。
她完全陷進去了。
“餘溫,這是怎麼回事!”
上頭領導聽說出了事,趕忙過來,腳還沒踏進來,眼睛就看見這繁亂的一幕。
“姐魇住了……”餘溫在一旁讓開位置給醫護人員操作,聲音帶着擔憂的哭腔,“手環檢測到異常,執行強制退出的命令,但她精神卻一直留在遊戲裡,和設備出了沖突。 ”
領導狠狠歎了口氣,小聲嘟囔了一句這都是什麼事啊。
醫護人員身穿白衣,在黑色的設備與淩亂的數據線中間穿梭着,餘溫淚眼婆娑看着她們的身影分分又合合,像夢裡随處可見的鬼影。
她看何英曉的手,死死抓着設備床,死勁到手指完全發白,青筋清晰可見。而白衣輕輕一閃,又把那隻手給遮掩住了。
“領導,”已經急救有十幾分鐘了,但是醫護還在忙,餘溫心裡是越來越焦急,“曉曉姐不會出事吧?嗚嗚……”
“别說那些晦氣話!”領導可聽不得這些,她趕忙去堵餘溫的嘴,“呸呸呸!你舍得她死我還不舍得呢!知道死一個員工多難處理嗎?看看隔壁公司那個跳樓的,這會兒家屬還在底下鬧呢!”
餘溫忍着哭聲擦擦眼淚,領導和何英曉沒什麼感情,這也是能理解的,畢竟誰會對自己老闆有好感,又有誰會對一個打工的機器産生感情。
但她已經和何英曉共事好幾年了,她唯一前輩是何英曉,一進公司首要的配合對象,也是何英曉。
曉曉姐死了自己該怎麼辦?她一想到這個可能性,齒間就不自主地發冷,渾身忍不住抖。
拜托,千萬不要出事啊!
她第一次在心裡祈禱神佛,這輩子她沒遇到什麼大風大浪,内心幼稚得像剛出社會的大學生,她隻希望這個狀态能維持越久越好。
“醒了!醒了醒了!”
醫護欣喜的聲音傳來,餘溫的反應比領導快了一倍,立刻擠進去,對上何英曉迷蒙的雙眼。
“餘……溫……?”
“對!”餘溫喜極而泣,話都說得不利索了,“對!對對對!姐,是我呢!你還好嗎?你沒事吧?裡面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問題如雨後春筍冒出來,但床上的那個人給予的回應隻是微微皺眉。
“行了,餘溫,讓她緩緩。”
領導對準備撤場工作的醫護點點頭,語氣不太耐煩地和餘溫說。
“也是,是我太着急了。”
淚水像不聽話到處亂跑的孩童,餘溫連忙再次拿衣袖擦擦。
何英曉隻感覺自己頭疼欲裂,血管在自己腦子裡一跳一跳,恍若被海水沖上岸的魚在拼命掙紮。
眯着眼打量了周圍好一會兒,神才慢慢回到身體裡,原來這裡是操作室。
領導看何英曉的眼神清明一點,舉着手機跟她說:“身體不舒服記得請假,我先去其他地方了。”
說完就匆匆走了,而餘溫在另一旁安靜地倒着水。
一次性水杯遞過去,何英曉接下,慢慢綴飲。
“姐,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餘溫臉本來就小,一擔心起人,整張臉就和包子一樣,何英曉看了不免覺得有點可愛得好笑。
餘溫見她笑了,心裡的愁雲也散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