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開始不是這樣的。”
江焉擡手捂住眼睛,一次一次回想起那個最初站在山頂,哪怕夜盲也要去看日出的自己。
“我不是這樣的,我明明…”
我明明有我自己的顔色,我喜歡自由,喜歡自然的模樣,喜歡看東升西落的太陽,喜歡看電視裡星空的樣子,喜歡色彩缤紛的畫、喜歡讀大膽肆意的文字…
從什麼時候開始不看了?
為什麼不記得了?
他急急喘息着,到最後甚至隻能用力撐着盥洗台的邊緣才能穩住身形。
【從一次次因為長得好看被選中要領養離開,卻又一次次因為身體太弱性子太怪被放棄,被丢回孤兒院的時候?】
【是明明考了高分,卻發現填報志願的時候也到了該離開陸家的時候?】
【還是…想背包旅行,卻發現走到哪裡都一樣沒有家的時候?】
【再不然,就是想找到真相但總是碰壁,被人用錢砸臉的時候?】
江焉狠狠一閉眼,這一次,他擡眸看向鏡子裡已經碎掉的自己,恍惚間卻見自己的身後出現了黑白色的陸涯。
他忽然嗤笑一聲,笑着笑着流下淚水。
“原來這麼多啊…”
“怎麼我就這麼恨啊。”
原來,我最恨的是我自己啊。
原來…我從來都沒恨過陸涯啊。
我把我自己騙了,用世俗眼光、用虛假的倫理道德,是我自己把我的顔色弄丢了。
如果不是這個别墅,可能永遠都找不回來了。
寡言是他,自戀是他,狠心也是他,懶散、貪吃、懦弱都是他。
他明明有很多顔色,他本不是簡簡單單一個“冷淡”的人,可是他把自己弄丢了。
十七歲的江焉眨眨眼,重新看向整張臉都寫滿了心疼歉疚的陸涯,“你在日記裡面寫,寫我自戀,寫我不喜歡學習,還寫我有一個叛逆到幾乎反社會的性子,但最後卻是你留下了我笑的樣子。”
有個人藏在我世界裡,而我要把這個人找回來,無論去天堂還是地獄,這就是我重來一次的意義。
“這就是我喜歡你的原因。”
明明喜歡的人此刻眼裡裝的都是自己,可陸涯卻覺得自己的喉嚨裡像是湧上了一團火,燒得他說不出話,隻能上下嘴唇一張一合,吐出些不成調調的氣聲。
江焉說話颠三倒四,甚至根本串不成一個完整的故事,但他還是聽懂了。
哪怕一點也不科學,哪怕根本不應該相信,但他就是無條件信了。
有人在自己死後,欺負了他心愛的人,而他心愛的人早就病了,沒人知道,最後還死在這個别墅裡。
自始至終,一個人。
他終于明白了,為什麼這一次從國外回來,江焉對他燃起這麼劇烈的獨占欲,更明白了江焉總是不合理的舉動和發瘋的沖動。
根本不是不安,也不是擔心被陸家放棄。
他的心上人,是迷失在尋找本我的路上了。
陸涯伸手去碰江焉的臉,這一次他把人狠狠抱住,他不敢松手隻怕一擡頭真的看見江焉自殺在自己的面前。
他隻能一次一次在江焉耳邊重複着:“你在我眼裡,就是最好最好的寶貝,我是真的很喜歡你,無論你是什麼樣子的,我一直都喜歡所有樣子的你。”
江焉回抱着陸涯,點頭道:“我知道,你證明給我看過了,很多次。”
就在今天,他還看見了陸涯心裡滿滿裝的都是狠心叛逆又有些幼稚的他。
陸涯又說:“我永遠不會抛棄你。”
“這個我不信,你上一次就死……”
陸涯赤紅着雙眼,吻上江焉的嘴唇止住了未盡的話,直到綿長纏綿結束後才抵着江焉通紅的臉,一字一頓地說:
“你剛才問我,如果我知道你會被欺負,我還會不會舍得死…”
他說着讓自己心痛到無法呼吸的話,到最後甚至要緩很久才能接着回答這個問題:
“答案是,我舍不得。”
他永遠都舍不得。
這一次,他絕對不會留一塊墓碑給江焉。
“喜歡你,是我整個青春的意義。”
跨越時空的對話,江焉顫着眼眸望着十八歲的陸涯說出二十五歲的陸涯臨死前寫下的話:“愛你,以後也會是我整個人生的意義。”
這不是哲學問題。
“我…”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