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的外面還是山,這句話江焉是在孤兒院那些年切身體會過後得出的結論。
坐在頂樓,江焉總能看見遠處層層疊疊的輪廓随着日升日落反複被照亮又熄滅,死死擋在他逃出的路上。
原以為,再也不會有離開這片山的機會。
直到有一天,一輛車開進了孤兒院的大門,緊接着,高跟鞋的聲音哒哒哒響起,最後停在他的面前。
江焉擡頭瞥了眼帶着黑色大檐帽的女人,四目相對,誰也沒先說話。
他見過太多來選小孩的,很多人第一眼都看他,但沒人真想帶他走。
這種場面,他都習慣了。
穆奶奶跟在女人身後,也習以為常地說:“這孩子八歲了,什麼都好,人也聰明,就是……身體弱了點。”
何止弱了點,簡直是風一吹就倒,數病齊發、體力極差,到了晚上眼睛還看不清楚。
作為院長,對待領養人本就要如實相告,否則一旦送走的孩子又被送回,那豈不成了對孩子的二次傷害。
但穆奶奶本以為女人會轉身去瞧其他孩子的事情并沒有發生,相反,女人甚至擡手撐了撐眼前的帽檐,更加認真地看向江焉。
“體弱?”
“是的,我們這裡條件也不好,孩子養得勉強,病也難治得完全。”
一般的領養人聽到這裡都會歇了心思,但女人挑了挑眉,提着裙子蹲在了江焉的面前。
很近,近到江焉眨着眼要後退。
一瞬間,女人的手拉住了江焉要離開的動作。
就像是要玩比誰先眨眼遊戲,女人扶着江焉的臉,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
“睜大,不能眨,一直看着我。”
江焉皺起眉,他不懂女人有什麼問題,但他知道最好不要得罪這些領養人讓院長奶奶難做,于是隻能照做。
就這樣,一大一小大眼瞪着小眼,僵持了好久。
直到江焉先紅了眼睛,終于扛不住眨眼滲出一點濕意。
他輸了。
江焉才歎了口氣,就聽女人突然笑起來,說:“很好,一會兒哭不出來,就這樣做。”
什麼意思?
江焉愣愣地看着穆奶奶和女人交換了什麼文件,然後就拉着他走向孤兒院的門。
臨上車前,女人抱着手臂,默許了穆奶奶和江焉的告别。
再之後,他第一次進入城市,又被帶進了一家醫院。
等到站在病床前對上一位病重的老人時,江焉才明白為什麼女人要求他哭。
一旁有人上前對意識昏沉的老人說了一句話,很快,老人就掙紮着睜開眼看向江焉。
嘶啞的聲音對他喊着陌生的名字:“陸甯?”
江焉沉默地看了眼坐在一旁的施夫人,深吸一口氣,憋着眼淚擡眸輕聲應道:“爺爺好,我是阿甯,我回來了。”
·
容城的一家私人醫院。
這已是江焉中暑暈倒的第二天早上。
江焉的手臂搭在床上,冰涼的液體輸入體内,他歪着頭靠在床頭看向剛趕到病房不久的施珃。
施珃皺着眉,正在連聲抱怨:“阿甯中暑了,他怎麼也不來看看。”
江焉安慰施珃:“或許先生有要事。”
其實隻是中暑而已,在陸骁業的眼裡真的不算什麼。
但對親子陸甯極其看重的施珃顯然不這樣認為。
“就算再忙,他又怎麼能這麼忽視我的阿甯?”施珃煩躁地打斷了江焉未完的話,“你說,他是不是知道你不是……”
面對愛子心切的母親,江焉眼底閃過一絲同情。
是的,陸骁業一直都知道妻子找了個棋子回家的事。
隻是他沒有辦法對施珃講出這個殘酷的事實,他隻能盡力維持這樣的虛假平衡,直到真正的陸甯在不久的将來被找回的一天。
“夫人,不會的,我們一直都做得很好,先生這麼多年也都是這樣的,沒有變過。”
江焉搖搖頭,又故意看了眼禁閉着的病房門,“小心隔牆有耳,陸涯就在外面。”
果然,經江焉提醒,施珃反倒又想起别的事來。
“他回來之後有沒有什麼異常?”
江焉想了想,“一切正常,我會繼續試着接近他。”
“那你再多留意,我先走了,有事給我發消息。”
江焉颔首,目送施珃打開病房門,正巧對上門外陸涯擡眸看來時的眼神。
施珃從不正眼看陸涯,她一步不停,于是也就沒看見陸涯眼裡對她的不屑和怨怼。
以及,沉沉眸色下壓着的困惑。
門被打開,又再合上。
陸涯站在門外,他還在想着江焉昏過去之前最後的那一句話。
“我好想你”
?
簡直就像冷笑話一樣,江焉怎麼可能對他說這種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