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溫琢再醒來時,已經是晌午了。
“公子用些茶水,我去端午膳來。”
清梨說着摸了摸他的額頭,現在已經不燙了。
昨夜喂藥喂的艱難,就算是在昏迷中,虞溫琢也本能地排斥,最後沒辦法,隻能多兌些水來中和藥味。
清梨覺得這樣的公子有些說不出的可愛。
虞溫琢并不知道她的想法,在少女離開後,才低頭看向自己的右手。
手掌微微腫脹,正無意識地輕顫,連張合都有些困難。
這隻手是廢了吧?
虞溫琢閉上雙眼,他努力壓制情緒,不肯露出醜陋的神态。
他怎會不恨,因為一個根本不存在的人,順元帝斬斷他們之間的情誼,将他推入深淵。
他好不容易爬上來,卻依舊不肯放過他。
虞溫琢隻能隐忍,他留在京城的目的還沒有達到,所以絕不能露出任何破綻。
“公子……”
清梨一進來就察覺出不對,視線不可避免的落在那隻纏着白紗的右手上,她渾身一震,哪裡不知道虞溫琢在想什麼。
“先用膳吧,您得養好身體。”
“放那吧。”虞溫琢眼眸清淩,沒有一絲波動。
“今日做了梅花餅,公子您嘗嘗。”清梨沒有提起那隻右手,就像沒看到似的。
“清墨在熬藥,等用了膳就給您端來。”
虞溫琢用膳之時不允許屋裡出現藥味,那會讓他難以下咽。
清梨也曾好奇公子為何這般讨厭喝藥,按說公子的性格應不會如此,想來想去,大概是曾經發生過什麼。
“好。”虞溫琢的神色并不好,他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忽視”所有人。
清梨有些難過,明明是在與她說話,那漆黑的眼睛卻渙散無神,明顯是心思不在這裡。
“我去瞧瞧清墨,公子用膳吧。”清梨沒有打擾,她壓下心中的失落,快步走出去。
虞溫琢确實沉浸在思緒裡,他任由午膳放涼,隻是時不時地看向右手。
父親曾經便是握着他的右手教他寫字,兄長也曾拉着他的右手笑着對他說:“要永遠和小琢在一起。”
而母親則是備好茶點,溫柔地注視着他們。
咔嚓——
記憶開始出現裂痕,最後整片碎掉,隻剩下虛無。
再一轉眼,是他入朝為官之時。
他從一無所有到權傾朝野,靠的隻有自己。
恍惚間虞溫琢想起昏暗的牢房内,他看不清順元帝的臉,隻聽那陰沉的聲音問:“太傅,你到底害死了多少人?”
轟隆——!
傾盆大雨順流而下,驚雷震耳欲聾,紫色的電光從狹小的鐵窗照進來,虞溫琢看到順元帝臉上不加掩飾的恨意。
“這隻右手,就用來償還你犯下的一部分罪孽吧。”
在刺耳尖銳的雨聲中,虞溫琢低聲慘叫,右手傳來鑽心的痛,甚至能聽到斷裂的聲音。
“你得活着,不是嗎?”
無數次,虞溫琢都是因為這句話而撐下去。
順元帝雖是意在嘲諷,但更想看到他為了活着而拼命的樣子。
後來虞溫琢發現,他的右手再也握不住劍了。
說不悲傷是假的,連寫字都勉強,還能用來做什麼?
順元帝假惺惺的請了太醫診治,實際上隻是為了确定他的右手,确實留下了遺患。
被放出來後,虞溫琢請了許多有名的大夫,得到的答案卻隻有一個,他的手确實無法恢複。
也對,手骨被生生踩裂,又意外傷到了筋脈,想恢複幾乎是不可能的。
虞溫琢接受了,既然治不好,那就各種藥材溫養着,他絕不甘願做個廢人。
然而昨日強行用匕首反擊,應是又造成了損傷。
如果他的右手連筆都拿不起,又該如何?
他才二十四歲,還要熬許多年。
虞溫琢不知道的是,在他陷入睡夢中後,陸寄野悄悄進入了春棠院。
他看着桌上放涼的午膳,又看向虞溫琢眼角無意識滴落的淚珠,心中驟然一痛。
你……是不是受了很多苦?斷骨之痛何其煎熬,而你已獨自忍受許久。
陸寄野控制不住地想起,刺客夜襲将軍府時,他曾扔給虞溫琢一柄劍自保,然而青年隻是看着那柄劍出神,面對攻擊也不知閃躲。
他以為虞溫琢是存了死志,将人救下後說了傷人的話。
現在想來,是因為拿不起那柄劍吧。
陸寄野那雙金色的眼眸中彌漫着悲傷,像是幽潭蕩漾着憂寂的波瀾。
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抹去那晶瑩的淚珠。
“對不起。”
這聲音低沉暗啞,帶着一抹愧疚之意。
他是個懦夫,連道歉都隻能在這種時候說出口。
陸寄野的指尖溫熱,觸碰到虞溫琢的地方似乎是在灼燒。
那一顆淚水晃晃悠悠,最後順着修長的手指滑落到地上,留下一抹水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