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池微對施引山眼裡不加遮掩的怒意置若罔聞,低下腦袋接着看書。
台戎忍俊不禁,拾起膝面上的書卷,正要繼續,卻被一旁伸過來的手輕輕拽着衣袖。
他順着那隻纖細修長,常年書寫指節處略帶薄繭的手看上去,淨世仙尊依舊是那副平淡如水的面孔,淡金色眼眸直勾勾望着他,緩緩啟唇:
“我……幫不上你的忙。”
分明隻是陳述,台戎卻聽出幾分愧疚委屈的意味,心底蓦地一軟。
像是在對待神農司裡,他教授過無數遍,試煉時仍然煉不成丹藥的師弟師妹,安撫地拍了拍聞人沂的手背:
“無事,大家齊心協力,總能尋到法子的。”
說罷,他輕柔牽出自己握在聞人沂手裡的衣袖,再度将注意力悉數集中于書卷。
指間一空,聞人沂怔怔看着自己的手背,上邊仿佛還殘留着台戎的餘溫,怅然若失。
施引山上下唇粘連在一塊,說不出話,瞧淨世仙尊一副被勾了魂的樣子,面無表情抽了抽嘴角。
夜深人靜到雞鳴,四人這般沒日沒夜在藏書閣層層堆放了幾摞書冊在地上,但凡有提過無涯海的,統統都沒放過。
可大多卷宗對此都隻是草草帶過,頂多提上幾句無涯海的由頭來曆,能抵達那處的法子,連影都沒見着。
畢竟那裡邊囚禁的都是罪大惡極的神魔妖獸,能被關押到那兒去,應是無人願費盡心思,冒着性命危險再将其帶回。
也不知台戎給淨世仙尊灌了什麼迷魂湯,向來愛當甩手掌櫃,不願摻手天蠶宗任何事宜的淨世仙尊,第二日再來時,竟也照着台戎的樣子以神識大量搜尋起來。
如此一來,效率提升許多。
聞人沂漫步飄過高大聳立的書櫃,金光搖曳間,可得知指尖劃過之處所有書卷名。
在他數千年漫長生命中,記憶裡似曾出現過有關“無涯海”這樣一本書冊,隻是過去太久,實在記不清具體,隐隐可知首頁寫有“太清”兩個濃墨大字,下方應還有一字,可惜被歲月磋磨得厲害,看不清切。
天蠶宗藏書閣大之又大,尋那一本不過巴掌大小的書冊,無異于大海撈針。
又該從何處尋起?
聞人沂“太清”此二字一出,施引山臉色驟變。
見他神情嚴肅,玉池微解了禁言術,上下唇甫一分離,施引山迫切出聲問道:
“太清?太清淩奇卷麼?”
太清淩奇卷失傳已久,先前還被各大宗門一緻定位禁書。
聞人沂沒料到施引山竟也有所耳聞,而後想到施引山向不安分的性子,又覺得不足為奇。
記憶從他人口中補充完整,聞人沂心中明了,點點頭:“正是。”
施引山擱下書,一言不發起身出了藏書閣,留下三人面面相觑。
匆匆趕回住所,施引山翻箱倒櫃翻出有意被他塵封已久,封皮陳舊的《太清淩奇卷》。
當初調查沉雁一事,他心思全放在隋阙往上面施的術法上,其餘各類稀奇古怪的記載,隻是輕飄飄過了遍眼,風過無痕。
如今冷不丁聽聞人沂提起,喚醒那段記憶,才蓦地想起确有此事,《太清淩奇卷》上登記過無涯海相關事宜。
拂去上邊的塵灰,施引山思緒抛錨。
那日他一時氣急,對着玉池微道出隋阙的腌臢心思,從頭至尾不過都是想徹底控制他,與那下蠱的魔尊殷鐘郁無甚差别。
玉池微的反應,應是多少也有所察覺,不過自欺欺人不肯承認罷了。
若是讓玉池微瞧見書上隋阙所施術法,會不會由此思及沉雁一事?
這想法一出,施引山當即冷了臉。
依照玉池微那性子,若是他不插上一嘴,定然是懷疑不到這上邊來。
即便他直接将那頁翻出,抵在玉池微面上明說,估摸着那人也隻會漫不經心移開眼,說上句“師尊絕非那樣的人”之類的話。
倒顯得他刻意邀功似的。
……姻緣契都解了,他也沒道理再将此事記挂着,玉池微究竟想如何,他也不該再管。
想通這其間關聯,施引山卻并未感覺到心中輕松半分,反而更加沉重。
他揣着書,面無表情往藏書閣趕去。
無論怎樣,當下叫隋阙醒來才是重中之重。
《太清淩奇卷》交付到聞人沂手上,他翻開瞧了幾眼,指出其中一門名為“叩天門”的陣法。
“叩天門此陣,活人為祭,引魂香為引,脫離肉身,道心虔誠,無涯海方可感知。”
無涯海連接三界,存在于虛空之間,每時每刻位置都有所偏移,若活人踏入,頃刻間如沙礫崩塌,灰飛煙滅。
幾人傳閱了書上繪制的那繁雜,各條紋路幾近混在一起的陣法,紛紛蹙眉。
“陣法?那還需找一位精通此門修行之人。”
這等高階陣法已算頂天,尋常陣修怕是連如何落下第一筆也不知。
施引山正思索着自己那點皮毛在這幾日苦加練習,是否有繪出“叩天門”的可能,卻聽台戎一聲輕笑。
“精修陣法之人,不正在我們身邊嗎?”他視線溫溫柔柔落在淨世仙尊身上。
那目光似帶有鼓勵意味,聞人沂怔了怔,回望向他,一時并未出聲。
施引山狐疑地看向聞人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