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尚且未順着神經蔓延,玉池微還有閑心想着,昨日光顧心頭冒火,方才瞧施引山的臉色,似乎是比平常白上些,想來昨日運轉那般久的功力,靈力的損耗還是有些大。
他忍不住蹙起眉,為自己又欠了施引山一份人情。
既解了姻緣契,二人之間的賬需得算得清楚明白,以免往後讓施引山逮住什麼把柄不放。
心髒猛地悶痛一陣,思緒被強行拽回,玉池微扣緊雙膝,呼吸紊亂起來。
施引山本意要嘲他一番,大難臨頭竟還有心思東想西想,話到嘴邊被昨日那一耳光扇了回去,冷着臉道:“專心運氣。”
他認真帶上命令的口吻,倒有了幾分師兄的樣子,可惜在玉池微這兒施引山從來沒有威嚴一說,“師兄”二字也隻會在他要以唇舌回擊的時候喊出口。
玉池微念着對方是在替自己發力,果真順從收了缥缈心思,專心緻志與他配合起來。
施引山一怔,很快意識到這似乎是二人解契後玉池微頭一遭這般聽從自己的話。
擡眸瞄了眼對方開始漸漸冒出細密汗珠的後脖頸,忍不住勾了勾唇角,打了場小勝仗似的心情好了不少。
具體是好了多少呢,不但停了雨,甚至山頭隐隐透出點金燦日光來。
天山雪蓮如何?有那般多人欲采之如何?玉池微不待見他又如何?
還不是遇上難事得眼巴巴來求他這個做師兄的?
今日玉池微身子抖得比昨日還要厲害,顯然更是難熬。沉默中接近尾聲,待霞光散去,癱軟着倒在榻上,已然呼吸都覺得困難。
施引山用手背輕拍了幾下他汗浸浸的臉頰:“喂,這點疼都受不住?”
玉池微此下掀開眼皮都無力,氣若遊絲吐着氣,渾身骨頭散了架,每一處毛孔都在叫嚣着疼痛。
他實在無力與施引山鬥嘴,遑論他也确确實實受不住了。
如今不過第二日……玉池微使力閉了下眼。
身旁驟然一空,施引山翻身下了床,玉池微沒精力去打探他要做什麼,隻聽屋裡窸窸窣窣了陣,沒一會兒額上一涼,玉池微微微擡眼,發現這人竟正捏着濕帕子給他淨面。
方才痛得厲害,他整個人現下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甫一眨眼,汗珠便順着長睫往下落,模糊了視線。
中途施引山去浸了回,擰幹後不怎麼溫柔地又擦了遍,蹭得玉池微臉上着了桃色。
沉默地将帕子丢進銅盆,施引山轉身要出門:“我去找台戎過來。”
“不,不用!……!”
身後一陣兵荒馬亂,施引山吓了一跳,忙不疊轉過身去看,玉池微已然從床榻上頭朝下跌了下來,灰頭土臉趴伏在地。
玉池微面露難堪,胳膊肘撐地想要爬起來,稍一使力,又痛得撕心裂肺,胳膊一軟趴了回去。
方才施引山浸透帕子拿到床邊來時滴了一路的水,與地面塵土滾作一團,現下盡數被玉池微潔白的衣袍沾了去,泥濘不堪。
施引山眉心皺得更深,快步過去将人扶回床榻上。
“鬧騰什麼?“施引山動作不怎麼細緻地胡亂給玉池微擦了擦手心和衣裳上的污漬,“叫他來給你看看,以免哪裡出了問題,到時候怪罪在我頭上。”
玉池微由着他清理,好半晌沙啞着聲音道:“……不會怪你,台師兄如今正為師尊煩憂,先前也提醒過過程較為難忍,沒什麼可看的。”
因他師徒二人的事煩台戎兩頭跑,實在說不過去。
聽他這樣道,施引山更是來氣,連帶着手下更沒了輕重,堪稱粗暴地蹭了把玉池微下巴上不慎也濺上污水的皮膚,生生蹭紅了一大塊。
“師尊師尊,整日都将他挂在嘴邊,你是隋阙生的嗎!”
施引山素來對他不吝于各種難聽刺耳的話語,他都能當做耳旁風過去,可偏偏這一句,玉池微沒由來得心酸委屈。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你若要那般理解,也無可厚非。”
施引山險些一口氣憋至駕鶴西去,堵得他臉色青一陣紫一陣,最終點點頭:“行,你厲害。
可玉池微你記好了,是隋阙自始至終在利用你,從未真心實意将你當做徒弟對待。你以為那些寶劍靈丹是對你的疼愛嗎?隋阙同你是一類人,在他眼裡,你不過是能有助他修行的爐鼎,有利可圖罷了。”
隋阙的龌龊心思再度從他人口中道出,這回提明之人卻成了與他同為其膝下弟子的施引山。
玉池微心下一震,猛地擡起頭:“你是如何知曉?”
施引山深深看他一眼,閉了嘴,任他再如何追問,也不肯開口了。
身子還在輕微發顫,玉池微沉默許久,自暴自棄般,不知第多少回重複,不知在說與誰聽:“……師尊于我有恩,我斷不可做那忘恩負義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