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引山下來前,這樓上隻有他、玉池微、阿松三人。
方才趕得匆忙未能細看,金樽坊裡裡外外地闆上都刷了厚厚的蜂蠟,窗子大開陽光直射在上邊,反光顯現出許多混亂紛雜的腳印。
且不提他沒聽見任何較大的動靜,便是那二人在上邊跳大神,也斷不可能短時間内踩出那樣紊亂的痕迹。
擡頭望去,紅木房梁上赫然也有着幾枚灰撲撲的鞋印。
施引山思緒甚是複雜難言。
……玉池微當真是蠢透了。
“光天化日,竟也有人膽大包天到在皇城腳下劫人。”
他手指鑽進布兜裡撚摸着符紙,面上雖無明顯的勃然,卻平白比那青面獠牙的厲鬼還要瘆人。
堂倌見這俊朗公子臉恨不得拉到腳闆上,顫顫巍巍試探着開口問:“公子不如現在去追,興許還來得及?”
施引山扯了扯嘴角,
“追?追個屁。”
“……”
“怎麼回事?不是說一個時辰嗎?這都将近兩個時辰了,怎麼還不醒?”
褚成松心急得緊,哪還有半分在金樽坊與人交談時的波瀾不驚心平氣淡,生怕這庸醫給的藥把他費盡心思劫回來的人吃出個三長兩短。
蓄着半拉白胡子的大夫拿帕子揩了揩額角被褚成松催出來細密的汗珠。
他給的那藥粉會影響心智,昏迷一個時辰腦中記憶便會全然颠覆重整,遺忘過去,并且蘇醒後對睜眼所見的第一個人心生依賴。
“依草民多年行醫經驗,确實是一個時辰沒錯……或許是那位公子身體異于常人,才會……”
正焦頭爛額地想着法子平息這位貴人的火氣,忽然瞥見床榻上那位的手指不易察覺地輕微動了動,頓時喜出望外。
“欸,醒了,醒了!”
果真一聽這話,褚成松也顧不得再與他糾纏,連忙催促着讓他快些走,絕不能耽擱了這萬分重要的時刻。
待大夫前腳離開,褚成松快步行至榻邊,心心念念已久的人如今就躺在眼前。
他猶豫踟蹰着想要與玉池微放于身側的手十指相握,可距離拉近到堪堪能感受到對方身體的溫熱時,便緊貼着他的衣擺停了下來。
收緊抓着被褥的手,心跳聲幾乎要蓋過呼吸。
褚成松暗暗心道:快些醒來吧。
如他所願,不過瞬息,玉池微輕顫了顫眼睫,緩緩睜開。
褚成松幾近僵在原處,好不容易盼着人醒過來,卻又懦弱膽小得不敢面對。
他怕藥效奈何不了他,如此折騰一番非但沒讓二人親近,反而徹底毀了在對方心中的形象,再無挽回餘地。
見玉池微有想要坐起身的意向,褚成松連忙扶着他脊背将他扶起。
動作間玉池微一言不發,隻是直勾勾看着他,直把褚成松看得緊張萬分,一身冷汗打濕薄薄的底衣。
松開貼着對方身子的手,褚成松嘴唇顫了顫,千言萬語堵在喉嚨裡說不出,最後漲紅臉憋出一句:“……可是想喝點茶水?”
玉池微依舊側着腦袋,目光随他一舉一動變化,尾端略略下垂的眼眸亮得驚人,像是——破殼後第一眼見到母親的雛鳥。
并沒有覺得眼前之人問話有何不妥,玉池微點點頭:
“嗯。”
得了回應,他連忙起身去倒了茶水端回來,遞過去前還特意摸了杯壁查看溫度是否适宜。
本以為玉池微會伸手接過茶杯,誰知這人兒竟直接就着自己的手慢慢喝了起來。
腦中轟然一聲炸開,褚成松耳垂紅得宛若熟透的櫻桃,绯紅一路蔓延到脖頸。
他太聽話了,出乎意料的乖。
如今的玉池微收了利刺,雖仍是冷冰冰一張臉,散發出的氣息卻與以往截然不同。
如初春梨樹滿綻,破冰融化後潺潺流動的溪水。
褚成松呼吸紊亂,一眨不眨注視着他将一整杯茶水喝盡,生怕錯過他面上任何一個神情。
茶杯見底,玉池微輕輕用指腹抵住杯沿推開時,他心裡難以遏制湧上強烈的遺憾可惜。
睡了這樣久,他定然是餓了。
如此想着,褚成松喚人去準備吃食,不知他的微兒口味如何,便幹脆各類具有特色的統統安排了遍。
略微思索,又加以囑咐道:“少些生冷腥葷,清淡一點。”
吩咐完下邊的人,回頭看過去,玉池微還維持着原先姿勢看着他,烏發散落于身後,襯得一張白皙面容愈發無辜純潔。
心裡酥軟一片,泡在蜜餞罐子裡似的甜。
往後不僅微兒愛吃的口味,喜好之物,喜做之事,他都會一一理清,并牢牢刻在心裡。
怕初醒的玉池微離自己太遠會感到孤單,褚成松坐回床榻邊,這回倒是十分自然地勾起他的手握在手心。
“若還有哪處不适,定要同我講。”
玉池微垂眸望着兩人交握的手,有些奇怪,卻也并不抗拒,便幹脆由着他去。
“沒有。”他能感覺到自己體内力量格外充盈。
褚成松眼裡盈着笑:“沒有便好,沒有便好。”
視線順着眼前人一路往上,停落在這張完全陌生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