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不知幾時才睡着,偏偏一夜都睡得心神不甯。
月落參橫。
雙眼尚未睜開,一股細而持久,清香純和的茶香鑽入鼻腔。
玉池微緩緩坐起身,側頭望去,置于屋子中央的圓桌上赫然擺着兩杯熱茶,施引山正從油紙裡往外拿着茶酥擺盤。
“醒了?”五塊茶酥鋪底,最後一塊擱在上面。
施引山随手将揉作一團的油紙丢進渣鬥,倚坐在木凳上,“上好的茶葉,早春獨芽,香味一絕,起來喝。”
簡單梳洗,玉池微一頭如墨長發取了根質地溫潤的玉簪挽起,露出一截白皙的側頸,仙袍着身宛若天上皎月,愈顯出塵脫俗。
圍着圓桌在施引山對面坐下,不緊不慢端起茶杯輕抿一口,喉結滾動吞咽下去,又慢條斯理地放下。
他起來時便頭痛欲裂,眼皮跳得厲害,這人今日這番突如其來的示好,實在可疑。
心煩意亂間,瞥見窗邊他昨夜睡前才細心擦拭過的沉雁竟不翼而飛,獨溜溜剩下劍鞘擺在那。
心下猛地一沉,猝然撐着桌面起身,顧不得腿上還疼着,玉池微踉跄地走過去拿起劍鞘,蹙眉轉身質問:“沉雁呢?”
“熔了。”對比他的驚慌失措,始作俑者反而态度淡然,像是做了件理所應當的好事,慢悠悠端起茶杯晃蕩幾下,才開口回應。
“你……!”
先前施引山有意無意提過幾次,雖早有心理準備沉雁大有可能會落得這麼個下場,可真正發生時玉池微還是覺得難以接受。
他原先收藏的各類名貴法器數目還是較為可觀的。
天蠶宗翎清仙君隋阙原先門内隻有一名徒弟,依照常規收徒儀式收來,當作親生子對待,總是要比旁的弟子多些特權,活脫脫養了個小魔王出來,整日“為非作歹”,其餘幾位仙尊也都是說得罵得,打不得。
更枉論玉池微是隋阙親自帶回來,自小養在身邊,不容置疑更是得寵。
靈石法寶護身符之類的寶貝,斷然不會少得了他的。
可自打與施引山結契之後,專用來儲藏寶器的空間戒肚子裡愈發空蕩,無一不慘遭此人毒手,要麼被他用靈火熔制成各式怪模怪樣的東西,要麼便是當作試驗品,白白浪費掉了。
事到如今,連他的佩劍也不肯放過。
胸膛劇烈起伏,握着劍鞘的手指死死扣在上邊,用力到指尖都失了血色。
與施引山在一起這三年來,今日算是頭回真真切切被對方氣到腦袋發蒙。
玉池微閉着眼,熱意洶湧,一對長睫顫如蝶翼。
良久,他睜眼看向施引山,眸底情緒不明,
“為何?你怕我用它殺了你?”
施引山喝了口茶,輕笑一聲,語氣波瀾不驚,
“是啊,我要怕死了。”
氣氛一時劍拔弩張,玉池微盯着施引山一言不發,二人一立一坐僵持許久。
“吃點茶酥吧。”施引山挽袖捏了塊茶酥往他面前遞了遞,以此打破僵局。
緊繃的身子稍稍放松,玉池微這才猛地感覺到從頭到腳的疲累。
事已至此,玉池微心道。
沉雁已經熔了,回不來,施引山也還不了他。
松開緊握着劍鞘的手,放回原位,心情難以明說的沉重,膝蓋比昨日還要痛,硬撐着挪步走過去。
施引山勾過玉池微的指尖與他十指相繞,引着人在腿上坐下,捏起茶酥送到他嘴邊。
玉池微抿着唇,慢慢張嘴咬了一口。
施引山嘴角漾開一絲笑意,喂他一點點将手中的茶酥吃盡,在他耳側輕落了吻,“乖,那劍過于陳舊,改日我為你尋把更好的。”
“你将它……煉作何物?”
施引山拿帕子替玉池微揩了揩嘴角的碎渣,又将指尖的蹭去,
“入夜你便會知曉。”
暮雲四合,幾處山巒的輪廓逐漸淡開。
果真如施引山所說,待月上梢頭,玉池微見到了由沉雁鍛造出的新奇器物。
那是枚式樣精緻,紋路繁雜,嬰孩拳頭大小的鈴铛。
裹卷着施引山不知何時從山腳市井買來的脂膏推進來,愈是往深處去,震顫得愈是厲害,逼得玉池微眼尾發紅,更覺愧對師尊。
借着那鈴铛的奇效,靈力肆意在體内運轉沖撞,充沛到快要湧出來。
這一夜,施引山主動親吻他的次數超出尋常的多,直把玉池微一顆心髒吻得被熱茶泡過似的又脹又軟。
輕輕拿過施引山橫壓在自己腰間的手臂,望着窗外明月皎潔,忍不住暗歎。
沉雁被熔一事,怕是這般就算揭過了。
再度醒來,烈焰般滾燙灼人的溫度已然降下,錦被空落落搭在肩膀,腰間沒了那隻丢下去,又放上來的難纏胳膊。
一陣喧鬧聲自窗外傳來打破甯靜,玉池微蹙眉坐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