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行覺得很諷刺。
初見任文斌那兩個月裡,他的睡眠質量基本可以用凄慘兩個字來形容,有時候幾顆安眠藥下肚都沒辦法緩解他的狀況,他的精神疲憊不堪,卻無法入眠。
這種狀況突然迎來了好轉。自他在橋下吹了一晚夜風,安眠藥就被他抛棄了,他的睡眠和他認識任文斌以前一樣好。
直到今日。
他無法入眠。
他經曆了種種,從崩潰漸漸到絕望,在他已經不再掙紮時,忽的有人把他拍醒了,告訴他那不過是一個夢。
到底哪個是夢?
那無比清晰,無比痛苦的六個月是他的夢境?還是現在與蘇靜的生活是他的幻覺?蘇行已經分不清夢與現實的邊界,他好像從夢裡醒了過來,又好像在夢境之中繼續沉淪。
蘇行苦笑。他不是沒做過噩夢的人,如果那半年隻是一個夢,能把他折磨成這幅模樣?讓他現在還緩不回來,還沉在夢裡,還無法從中解脫?能讓他從夢中醒來之後依舊如換了個人一樣?
但事情就是這樣。
他好像從夢中醒來了,但他的世界都變了。
沒有了任文斌這個人。
他睡不着了。
蘇行點了一支煙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下午他順着街道跑了半個小時,讓自己崩潰的神經再次接受了他回到真實世界的事實。
幽幽的煙熏味隔了半年的時間再次鑽入鼻腔,差點沒讓他嗆得眼淚都咳出來。他無奈把頭抵在沙發背上,任由手中的香煙燃盡。
在這半年中,他竟然連煙都成功戒了。
這哪是夢啊。
夢才不會這麼真實。
才不會讓他醒來後依舊如此痛苦。
“哥,你明天還得上班呢你忘了?這麼晚不睡,還抽煙!你想幹啥?上天?”
一聲帶着怒氣的清亮的聲音劃過他的腦海,他怔怔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蘇靜穿着一身睡裙,正朝着這兒指手畫腳,像是要在下一瞬撲上來一樣。
她的聲音卻漸漸模糊起來,像是一首激烈的鋼琴曲,缭繞在耳側但聽不清楚。
蘇行看向手中的煙。
他若有所悟。
對的,蘇靜不喜歡他抽煙。在他家小祖宗看來,抽煙就是傷害身體縮短生命的危險舉措,經曆過父母雙亡後,她對這一類的事情尤其敏感。
可抽煙其實算不了什麼。
在他回來的前一日,他還在吸毒,他還曾經試着自虐過,他讓那個人把他的手指一節一節碾碎,曾用細長的針穿透腹腔……他曾經什麼都做過了。
但那好像都是夢。
蘇行把煙頭按在煙灰缸裡,煙頭的火光漸漸滅去,一縷青煙也散在夜裡。
“我一會兒睡。”
蘇行平靜道。
蘇靜罵罵咧咧去倒水,回來的時候端了兩杯水,一杯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加了蜂蜜的,喝完趕緊睡覺去。”
蘇靜不客氣地說着,水杯重重落在桌面,這丫頭冷哼一聲後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蘇行的手遮住自己的眼睛,扯出一絲很勉強的笑容。他回來了,回到了這個和他妹妹相依為命的世界,他得接受這個現實。
他的毒瘾應該是沒有問題的,直到現在身體都沒有不适的感覺,而且在任文斌的控制下他并沒有對此産生依賴,隻要他不主動去碰應該不會有問題。
他會去刻意傷害自己麼?這個不确定,但他在很長一段世間裡已經放棄了自虐,這種東西應該不會複出。
再然後。
就是他内心的暴虐。
他每天都需要去見人,形形色色的人,難保會有某種人或是他們的某種行動直接挑戰他這個瘋子的神經。他不知道任文斌那一個月的治療能起到多大的果效,但這個世界的法律與警察的的确确有國家機器的作用。
蘇行閉上眼。
他的眼前一片黑暗。
他已經被踩在了地上,他已經爬不起來了,他已經很累了。
但這個世界仍要讓他爬起來。
如果沒了他,就沒有人能陪在他家小祖宗身旁,沒有人能支撐這個家不至破裂,他的妹妹就要在這個世界裡孤單無依,就要親眼見證所有的親人離她而去。
他必須爬起來。
蘇行從半夜兩點一路坐到淩晨五點,再然後,他就着昨天剩下的菜簡單湊合過早飯,去下面繞着小區跑了兩圈,直接趕地鐵去上班。
……
好吵。
蘇行有點佩服他自己竟然能在這麼吵的環境裡工作。周圍的聲音簡直比他曾經患的耳鳴聲還吵,吵得人腦袋都在疼。
還好,他被叫去打印文案。
一路帶着文件去辦公室,敲開領導辦公室的門後,恰巧看到他的同事王浩也在這裡,辦公室的主人李元秋不知道去哪兒了,在辦公室裡的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
“重做。”
不像李元秋那樣脾氣暴躁地把文件一股腦摔桌子上,那個人隻是淡淡的看了王浩一眼,便把文件盡數丢回去。
蘇行聽到王浩罵了一聲。
他無奈把自己的那份文件也交上去,但得到了相同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