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個個身穿铠甲,和習慣皮革加身的朔人不同,這些都是中原人,也就是南梁的軍隊,現下正在岸邊搬運奪來的物資,以及搬運幾個中原貨商的屍首沉入江中。
其中為首的一位站在岸邊伫立不動,面朝的正是不遠處的橫州城門,他的目光鎖着一直未曾舍離。
直到身後出來一名副将,“将軍,我軍此番襲擊橫州邊境所獲物資已悉數裝船完畢,現下是否要登船撤離?”
他是裴照身邊的王副将,自梁朝南遷之後就一直随同裴照戍守邊關保衛南梁邊境,多年來未曾使朔人再敢往南踏足一步,也是得益于裴照領兵有方。因為裴照可不是一般将領,他曾為公羊申手下,十年前更是與公羊申一同抗敵,可抗敵失敗後便再也沒得到重用,被派到了這裡。
邊境到底比不上内陸富庶,糧草來往又十分不便,因此除了守關之外,他們近來偶爾也會做一些背地裡瞞着朝廷的事犒勞将士,譬如今日這樣進城劫貨,哪怕城裡的人原本也是梁朝時候的百姓。
隻不過每回都是劫取一些就趁早收兵回去,不像今日這般,裴照将軍像是逗留遲遲不肯離去,王副将這才要過來提醒暗示。
可他得來的回應隻是裴照朝他擺手,正當不明時,就聽裴照開口說道:“王副将,你跟了我多久了?”
王副将疑惑起來,裴照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但還是據實回答:“末将跟随裴将軍已有九載,我大梁自新朝設立後,就一直跟随将軍戍守在此地。”
裴照望向城裡幾點微弱的燈火,裡面大部分人皆已入眠,他停了片刻在回想,“你和我一樣都在這裡待了九年,新朝安于南方,我們卻在這裡日夜警惕,這九年裡你可有過怨言?”
“這……”王副将還是頭一回從裴照口中聽到這般大逆不道的話,心都顫了顫,忙說道:“末将不敢,為我大梁守關不敢有怨言!”
哪知裴照聽後卻突然笑了起來,“你是不敢有還是不敢說?”
王副将惶恐沒有回話,但這樣的回應已經足夠讓兩人心知肚明。
裴照轉身眯起眼睛對他說道:“前幾日我已派人探聽到北齊攻下北燕之後得到了玉玺,這可是我大梁遺失多年的傳國玉玺,而現下他們就在歸國途中,經過橫州城裡再往北行數裡就是,也就是說玉玺離我們隻有一城之隔。”
王副将此時已經被驚得說不出一句話來,他們早前就聽說齊兵要路過此地,但不知道還有玉玺這回事,要是裴大人所言無誤,那麼玉玺果真就在橫州?眼中竟然也閃過一絲驚喜。
他的表情早就出賣了他的想法,全都被裴照收入眼底,“王副将,你說要是我們奪回了玉玺,還能不能回朝廷?這可是玉玺離我們最近的一次,也是功勞離我們最近的一回。”
裴照的言語迫切急切,“眼下入夜後進攻就是個絕佳的機會,我方兵力尚且充足,趁他們還沒來記得作戰部署,我們就直接攻入城中,若成了則取到玉玺再撤離,要是不成就立刻登船撤離,朔人不識水性未必能追得上。王副将,能不能離開這裡就看這一次了。”
裴照說罷,在王副将還沒反應過來之前便迅速集結了所有的将士,他們整裝待發,目标直指橫州城。
唯有王副将愁緒未展還沒有下定決心,幾經猶豫終于開口:“可橫州城裡多為我中原百姓,要是趁夜裡貿然偷襲進攻,恐怕……恐怕會傷及無辜。”
卻聽裴照在馬上聲音沉沉呵斥:“橫州早就是北齊的城池不歸屬于我大梁,那裡的人也早就是齊人,到底是幾條性命重要還是玉玺重要,王副将還是好好掂量掂量。”
王副将右手緊握腰間的佩劍,望向那一座小小的城池,由遠眺望果然像隻有一步之遙,最終狠下了心:“末将領命。”
轟隆一聲巨響過後,火石沖天,一座寂靜入夜的城霎時被紅光照得如同晝日。雲梯直上,劍雨紛下,撞城車一次次猛烈的撞擊,直到城門搖搖欲墜,和這座城的防守一齊被摧毀,梁軍自此湧入,攻城之勢如破竹。
城裡火把燃起,家家戶戶倉惶逃竄,滿大街的亂走亂逃紛紛跑往城外,一時間混亂不堪。
裴照此番出來帶了足夠的軍隊,又攻得迅速,梁軍在他帶領下果然作戰勇猛,隻消半個時辰便攻破橫州防線即将進入城外郊野,恐怕北齊大軍此時都尚未知曉這裡發生的事。
這座城便如囊中之物,可他的目的不是這一方小小的城池,他要以最快的速度殺出去,奪回玉玺!
然而就在他快要出城之際,眼前突然有幾個中原人逃竄而過恰巧堵在路上,身下戰馬難以行進。但這當頭,裴照已絕不允許任何人阻礙到他,眼神森然,手中長刀一揚竟要向他們砍去。
“咣當”,眼看長刀就要砍到那幾個人時,忽然有三支箭矢朝直直射過來,若非裴照眼疾手快揮刀将箭矢撇落在地上,他今日還不一定有命能出得了橫州城。
但箭矢力道之大,還是讓他馭馬後退了幾步,不知是從哪裡射過來的箭竟有如此威力。裴照四下望不見人,又看到前方的幾個中原人已散,欲再駕馬前去。
哪知他揮鞭一瞬間,城門大關攔住了他和幾名将士的去路,城牆上士兵忽然湧現全部排好兵陣,個個手持弓箭瞄準他們,齊兵這般的陣仗,裴照這才意識到中計了!可齊兵根本沒給他們反應的時間就将弓箭全部釋放出來,裴照尚且能抵擋一陣,但他身旁的其餘将士不敵均被射下馬……
如今走為上計!他正邊抵擋弓箭邊要獨自撤退之時,身後的栅欄被齊兵倒上重油,火把與之一觸即燃,立刻燒起熊熊烈火将他的後路切斷。
也就是說,裴照現下被齊兵前後圍困,根本沒有路還能逃出去,他已是甕中之鼈。
恰逢此刻,城門悄然打開,門後無盡的黑暗荒野之中有馬蹄輕聲踢踏,原來是有一人騎馬朝他走來。黑暗之中裴照看不清楚他的面貌,隻能見到依稀一個身型輪廓,他身形高大穿铠甲,手持長槍,單單一個人影也有力敵千軍的氣勢。
“來者何人!”裴照在馬上朝那人吼問道。
可來人一言不發,依舊緩緩驅馬走着,直到離裴照愈來愈近,栅欄燃起的火光映照他的容顔清晰分明,裴照眼底閃過一絲驚訝,他居然是個中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