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姜月的目光微頓,在背着時顯露幾分淩厲來,倏爾又軟和下來變得澄明凄清,苦笑道:“妾從前雖是梁朝人,原也家境殷實,可身逢亂世,又有誰人不經曆流離呢?男子的命途尚且由不得自己,女子還能如何?不過是任朔人擺布,隻能在亂世中苟全性命罷了。”
彈的雖是輕快曲調,竟也隐約聽出一陣凄苦的意境。
魏晏州微眯着眼注視了她一會兒,聲音愈發溫和更像是在惋惜:“竟是如此。”
姜月繼續說道:“蒙大人對妾有恩收留,若不嫌棄,妾定竭力報還,若是嫌棄……”說到此處,聲音細小微顫,就算是背對人,也不難猜出來是一副楚楚動人的模樣。
魏晏州輕撫她的肩膀安慰:“是我的錯觸及了娘娘傷心事,但娘娘又何必妄自菲薄?”
屋外似乎起了大風,能聽到些許沙沙的聲響,可屋裡炭火十足,升起的溫度俨然如春,衣衫纖薄,不經意間的各種細枝末節都在催化感官和情緒。
魏晏州松了手,光滑柔軟的發絲散開再次落回,貼在女子後背,卻有一股淡淡的味道從他的指尖飄來,“好香。”
“是紅梅的味道。”姜月解釋,“我見這裡沒有香料,顯得房中冷清,而冬日百花凋零唯剩院中紅梅,故想着以花瓣入浴,也不知大人是否喜歡這個味道。”
魏晏州笑了,“紅梅冷香,怎會令人不喜?”
白雪,紅梅,紅衣……魏晏州手掌握上她腰稍稍往後按了按,氣息吐落在她耳畔,嗓音也低了兩分,“等彈完這首曲子,便不彈了。”
溫熱掌心緊貼腰間布料上,暧昧氣氛彌漫開來,這樣的暗示不言而喻。姜月眼中暗淡無光,卻點頭小聲道:“是。”
曲子已接近尾聲,魏晏州不再打擾,單手撐頭閉目靜聽曲調。但屋外忽然響起一陣雜亂動靜,像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近門口。
姜月也聽到了,餘光瞥向窗外,透過紗窗見院外火光通明,輪廓模糊也不難分辨出是一支軍隊舉着火把站在院中。料想是軍中出了事,可轉頭見魏晏州阖目,食指輕敲桌案,心無旁骛聽曲。
此時邱朗正在門口焦慮站着,他知道今夜魏大人要去姜娘子屋裡,要不是有大事,他就算有九條命也不敢打擾。端詳房中燈火通明又有琴聲,這是還沒睡下?鼓足了勇氣,深吸一口敲響房門,“大人,屬下有要事相禀!”
魏晏州沒有反應,姜月轉頭正想提醒,還沒說出口就見他擡手示意:“繼續。”外頭已經是這樣的架勢,且邱朗說了是要事,他竟還能這般安然,姜月暗覺古怪。
房中琴聲依舊,邱朗等了片刻沒有動靜,幾經躊躇之下終于忍不住再次開口,“大人,此事有關穆岩,情況十萬火急!”
一個尖銳刺耳的音調驟然彈起,随後琴音中斷,裡外一片寂靜。姜月眼底心頭頓時一陣慌亂,忙垂下眸子極力掩蓋住情緒,“大人恕罪,是妾的過失。”
魏晏州終于在此時睜開了眼,清潤平靜的目光看着她:“又錯了,此處該為揉音,不如我再教你把剩下的曲子彈好?”
姜月點點頭,雙手再放回琴弦上,魏晏州的手掌再次包裹上來牽動她的手指。但讓姜月感覺與先前不同的是,現在的一撥一劃全然沒了她的主見,她的手指就如木偶一般皆由身後之人操控,姜月心頭竟沒來由地慌了。
直至一曲終落。
“你先歇息,不必等我。”魏宴州對她柔聲道,随後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姜月靜坐望向他離去的背影,就算方才魏晏州對她的态度十分溫和,但她直覺這樣溫潤皮囊之下的人并不簡單,眉頭下意識地輕皺了起來。
魏晏州才出門,邱朗就急不可待地上前。
“是何事?”
“是……是穆岩逃了……”邱朗一臉神色凝重。
魏晏州目光淡淡掃了邱朗一眼:“宮裡宮外那麼多守衛,讓他逃了?”
他的語氣倒顯得平靜些,但越是這樣越讓邱朗覺得有風雨欲來的味道,忙請罪:“是屬下辦事不力,沒有事先檢查長甯殿,竟不知那座宮室有暗道能逃出宮外,還請大人責罰!”
魏晏州斥聲道:“全城搜捕,務必将穆岩捉拿!”
“是!”一衆将士應聲,随後撤離院中。
魏晏州離開前稍稍側身回眸,那間房門裡頭明亮一片,什麼也看不到,他的眸光晦暗不明,稍後擡步也走出了院子。
直到外頭沒了動靜,姜月這才從門口房梁後走了出來,這間屋子的燈火實在太過亮堂,以防出現人影才一直躲在房梁後,她剛才險些失态,今後在魏晏州面前定要格外謹慎。
她的目光凝往院中,穆岩不是都已經瘋了,竟然還能逃,難道他都是裝的?這完全在他們的計劃之外,可是燕宮裡怎會有密道?她居然從不知曉。
五年來她曾有無數個機會能殺了穆岩,可他們的目标不止是穆岩,還有燕國,因此她一忍再忍。這麼多年的經營,她不允許失敗,都到了這個關頭,絕不能讓穆岩還有翻身的機會。
她手上力道加重,纖細的指節早已捏得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