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绮眠在觀察四周,被這個“怕”字勾回注意:“被國相羁押是死,叩不開城門是死,不如铤而走險,或許還有生路,又何須畏懼?”
傅厭辭不知她的信心從何而來,似乎從第一次見面起,她就這樣膽大妄為。比如現在,她走在黑壓壓的軍隊當中,看上去反而是最不在乎的那個。
“如果不怕,”傅厭辭說,“耳後為何有汗?”
她在儀式上應答自如,現在頸側卻出了層薄汗。
樂绮眠故作不知:“這麼好奇我怕不怕,殿下不如湊近了,湊到跟前,盯着我的眼睛看。”
為了将梁臣誘入營中,她來的時候可沒有搜身,帶了什麼都不奇怪。
傅厭辭本不該冒這個險,可他今日也奇怪,與她縮至一匹馬的距離,仔細端詳她的反應,似乎想找到撒謊的痕迹。
此時,隊伍行經一片緩坡,有士兵在此巡邏:“殿下,前放有幾處坑洞積雪融化,人馬極易失陷,我等帶殿下換一條路。”
這群人像剛從雪坑中爬出,身上堆滿積雪,看上去有些狼狽。
傅厭辭繼續前進,在看到塌陷的雪洞時停下,讓隊伍跟上。
士兵勸阻:“殿下,不能再走。”
樂绮眠忽道:“這的确是條死路,殿下還是繞行的好。”
不知何時,她與傅厭辭已相對而立,中間隔着那名士兵。某種看不見的焦灼無聲蔓延,像遊走在刀刃上的絲線,有種一觸即發的危險。
傅厭辭卻視而不見,扯了扯缰繩,策馬走向樂绮眠。
“殿下——”
士兵擋在前方,但就在碰到馬匹的前一刻,一支鐵箭冷不防貫穿馬身,爆開一蓬血花!
幾乎同一刻,鹫紋刀出鞘,傅厭辭擋掉接踵而至的箭矢,斬斷樂绮眠的缰繩,将她扯往身前——
“铛!”
樂绮眠抽出匕首,擊打他的護臂,卻沒能将傅厭辭震開,反而讓他拽住手腕,拉向馬背。
——糟糕。
眼看即将受困,樂绮眠反握刀柄,刺入馬腹,駿馬中箭後本就狂躁,這一下更将兩人甩往身下。
緩坡後湧出大批梁兵,都穿征南軍的盔甲,很快和傅厭辭的隊伍纏鬥起來。
樂绮眠沒有停留,翻過雪坑,下面堆滿征南軍的屍體,甲衣都被剝走。趕到北營,恰好碰上救出道聖的樂斯年。
樂斯年:“聞仲達就在後方,但岑州勤王軍隻有五千兵馬,拖不了太久。這兩千人給你,我先帶聖上離開。”
斷後的任務看似危險,但為了不引起征南軍注意,主力部隊徘徊在十裡之外,中間有層層封鎖。樂斯年必須帶道聖突圍,與對方彙合,一行人才算安全。
道聖還算冷靜,讓禁衛待在樂绮眠身邊,說:“這些禁衛調給樂卿,他們會護你周全。”
交代到一半,聞仲達的大軍已經趕到。
樂绮眠迎上追兵,對樂斯年道:“先走。”
前路未蔔,又是生死時刻,樂斯年深深看她一眼,在錯身而過,将佩劍天祜抛給她——
“于萬斯年,受天之祜,我看到,天命會在你手中。”
樂绮眠來不及回答,厮殺聲淹沒了樂斯年的話語。那道擲劍的身影,跟随道聖的輪廓,一同消失在煙塵中。
***
黑鷹旗遮天蔽日,聞仲達很快包圍岑州勤王軍。
“何必負隅頑抗?”聞仲達坐在戰馬之上,“你的君王與兄長抛下你遠走,你的退路隻有一條,便是早些投降。”
傅厭辭站在他身側,似乎剛從雪地趕回,袍角浸有血迹。
樂绮眠道:“勝負未分,國相現在勸降,是怕輸得太快,來不及開口?”
聞仲達說:“小輩嚣狂,是不知天高地厚。看看眼前,你還沒有發現,本相麾下兵馬,有何不同?”
放眼望去,兵甲如雲。但樂绮眠常在營中行走,對兵力變動極為敏銳,這裡不過千餘兵馬,剩下的士兵不知去向。
樂绮眠說:“......國相這招聲東擊西用得好。”
聞仲達看似将主力放在營中,以防使團作亂,原來早早将大軍調走,提防道聖逃脫。
負責斷後的樂绮眠一旦被擒,樂斯年和應州勤王軍獨自應對強敵,她為對方争取的時間杯水車薪,全軍覆沒隻是時間問題。
“還要感謝你在宴席時用勤王軍引走本相,讓本相想到此計。你兩次逃過死劫,但沒有人能永遠幸運,讓你簡單地死去,無以告慰師僖在天之靈。”
聞仲達帶着一絲笑意,将一把長弓遞給傅厭辭:“梁人叫你‘眉心簪花’,可你眉間空空,如何算‘簪花’?”
樂绮眠看向傅厭辭,心中了然。
聞仲達的計劃,傅厭辭不可能不知情。她握有傅厭辭的把柄,沒能用鷹刑殺死她,他恐怕很遺憾。如今借聞仲達之手殺了她,百利無一害。
樂绮眠道:“殿下既已作出決斷,我便也給殿下一個答案。”
她取出那隻匣子,抛了過去。可傅厭辭沒伸手,因此匣子撞在亂石上,沾染塵灰。
傅厭辭盯着那隻匣子,什麼也沒說,可身體有一瞬間緊繃。
但隻是片刻,他克制住那種反應,拉開長弓。如果忽略那身漆黑如墨的輕甲,他彎弓搭箭的動作,與澹然出塵的貴公子并無分别。
“铮——”
下一刻,飛箭離弦,射向樂绮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