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明知道！你明明！”蘇燃有很多想說的，但最後那些話語都一字一句地崩碎，隻剩下這句指代不明的怨氣。

“我、我問過你了！我告訴你陳先生是種子了！但、但你——被他擺弄就無所謂嗎？你自己說過，如果貴族都是像種子一樣優秀的人，那樣的世界也很好！憑什麼雙标啊！”桃葉縮起肩不敢動彈，明明蘇燃揪得并不緊，但她卻覺得呼吸困難。

“那不一樣！我是先被陳先生他們的理念吸引，我是自己下了決定！但命軌！命軌從我不知道的時候就用身邊的一切自以為是地引導操縱——我到底有什麼是自己的！你呢！你為什麼知道這一切卻不告訴我？”蘇燃不明白，在桃葉的認知裡，蘇燃到底算什麼，連朋友也不是嗎，他将自己所有的恐懼，所有的厭惡，所有的弱點都告訴了桃葉，但她卻任由命軌這樣作弄自己的命運？

若是任何人，哪怕隐瞞這件事的人是陳啟星蘇燃都能夠理解，能夠釋然，但偏偏是桃葉，他以為無論發生什麼都會站在自己身邊的桃葉。

“告訴你然後呢？你會離開平等會嗎？你整個大學那麼迷茫，到了平等會才開心起來，我告訴你，然後呢？你現在知道了，然後呢？你要離開？”桃葉喊得有些缺氧，告訴有什麼用，要是告訴蘇燃問題就解決了她當然會說啊，但是一說出來，隻會制造問題，隻會制造痛苦，再、再說——

“……你也沒問過我啊……”桃葉小聲嘀咕。

“那是問題的關鍵嗎？你一天到晚監視我的時候，也不是等我問你才告訴我事情做的不對！”

“平等會平等會平等會——”桃葉惱火地複讀，“你知道了，種子，離開嗎？”

蘇燃仿佛自己才是被人遏住喉嚨的人，臉都快憋青了也說不出一句話。

“你看，你知道了也不會離開！我就是知道你會這麼選！”桃葉一邊心虛一邊喊，站直了身體，惡狠狠地扯開蘇燃的手，卻發現蘇燃的手顫抖得不成樣子。

“——如果一開始我在蘇——”蘇燃閉上眼以破罐破摔的姿态試圖假設他的命運原本的模樣。

“蘇家蘇家！你看蘇承耀那廢物模樣！你以為你在蘇家能成長為什麼好樣子！你的種子資格在你離開蘇家的那刻已經取消了，你是我們的，我和沐雨幫你成為現在的你啊！蘇家缺多養一個孩子的錢嗎？他們不要你啊！不是種子就該被抛棄嗎？是因為想抛棄才找出這種理由吧！”桃葉氣急敗壞，這些話她早就想說，可她一直怕傷害到蘇燃，她是沒人要的小孩，所以不想讓蘇燃也把自己記成沒人要的小孩。

但，桃葉現在是在做什麼？

蘇燃感覺心髒碎成了幾瓣，他想反駁什麼，卻一句話也說不出，桃葉不說，沐雨不說，難道就沒人說嗎？他早就被人說是沒人要的小孩了，隻是自我安慰着，都是因為不夠優秀，而不是因為不夠愛。

“……種子，資格……是什麼？”蘇燃艱難地思考着，抓着聽不懂的詞彙問着，他露出了茫然的神色，像是那天被送到育成所的遺棄小孩。

“呃，就是種子，其實，是結合基因評價和素質評價的名單，擁有蘇燃基因的蘇家未來繼承人是可以成為引領人類未來的政治領袖，但是，隻是蘇燃的話，當時的命軌覺得不行。”桃葉小心地觀察着蘇燃說，她記得蘇燃被送來的那天沒有哭鬧，直到蘇家管家對育成所老師說，這個孩子蘇家不要了，他才安安靜靜地落淚。

“……但是蘇燃的話……原來是這樣啊……那蘇承耀呢？他……”蘇燃的心空蕩蕩的，他曾經是種子，是一個命軌也要抛棄的種子。

“他是命軌給你安排的夥伴，你走了，他什麼也不是。”桃葉說。

蘇燃感覺他們兩人的一生就像是笑話，沒有什麼錯位，隻是一些誤會和愚人的自以為是，蘇家也是，蘇燃也是。

“但是，但是！自從你加入平等會以後，命軌覺得你又可以了。”桃葉焦急地補充，試探地伸手去擦蘇燃的眼淚，淚水安安靜靜地落下，溫熱絕望，她像是又看見了那時乖巧難過的孩子。

“我們在啊，蘇燃我們在啊，你現在不也挺好的，為什麼要在意那些過去呢？種子身份不好嗎？你以後繼承陳先生多理直氣壯啊，我們陪着你不好嗎，我和沐雨都比蘇承耀聰明啊，我們對你那麼好……”桃葉發自内心地困惑，多簡單的選擇啊，無論怎麼推演，有沐雨桃葉和平等會各位陪伴的蘇燃，比在蘇家隻有蘇承耀陪着說不定哪天又背刺的生活好多了啊？為什麼蘇燃總要看着蘇家呢？

蘇燃看着桃葉困惑的目光，恍然想起他剛剛到育成所的那天，他因被抛棄而難過，于是桃葉遞給他一顆糖，他并不想吃任何東西，卻害怕不合群，于是接了下來。然後芥末的辣味充斥鼻腔，他被嗆得大哭，所有人都來安慰自己，老師們哄着自己，年長的孩子們拿來玩具，沐雨揪着桃葉的耳朵，蘇燃心底的害怕随眼淚一起消失。

可是不一樣的。

“小葉，被安排，被給與的東西，也能輕易被奪走的。”蘇燃握住桃葉的手，輕聲說，“我害怕你們都隻是命軌一時興起的賜予，我害怕我無法握住如今的生活，就像我明明是被期待成為繼承人而降生，卻因不符合期待而被抛棄。”

“可是，我們是你主動交好的朋友啊，我們有無數的機會走上各自的道路，但是我們現在走到一起。命軌安排了我們的命運，可是選擇現在人生的是我們自己啊。”

“蘇燃，我是可以拒絕成為你的專屬黑客的。”

蘇燃愣愣地看着桃葉倒映着自己的黑瞳，星星點點的淚光點綴着那片純黑的夜色。

“但我想選擇這樣的命運，我選擇了成為你的專屬黑客的人生。”

蘇燃握緊了桃葉的手。

“哈，說的也是啊，我在煩惱什麼，害怕什麼啊，明明……你們從未抛棄我啊……”蘇燃埋首進桃葉的頸窩，桃葉空着手不知所措地揮舞，最後小心翼翼地擁抱蘇燃。

“嗯，我們永遠都會和你在一起。”

嗯，我永遠不會離開你。桃葉想。

不是命軌的種子，也不是蘇家的種子，而是桃葉和沐雨的種子嗎？那也不錯啊，蘇燃的心安定下來，那時害怕被抛棄的孩子，終于能領着朋友說，我們來建自己的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