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裝了，還假戲真做上來了。”鐘然樂了，拍了一下捂着肚子作痛苦狀的謝佑，“快來看看看這個。”

謝佑聞言，兩手一擺：“你看李全聲那副樣子，縮頭縮腦的，簡直是軸承脖子滾珠腰，頭上插了風向标。”

說完，他往前湊了湊，看着那張紙條。

字迹扭扭歪歪，本就不好辨認。

再加上被茶水浸濕，墨迹在紙上暈開，模糊一片。

“這字着實有點一言難盡，看不清。”對着燈光仔細辨認半天後，鐘然無奈搖頭。

謝佑瞥了一眼，看見上面熟悉的狗爬氏字迹，心想這跟他自己的字有的一拼。

于是自信一笑，往鐘然身邊一靠：“我來吧。”

他接過紙條，走到窗邊，陽光從窗棂傾灑下來，照在紙條上，把未被打濕的部分念了出來：“調查...失蹤時，警察...接待所...殺...，C102已被...”

江叙聽聞後眉毛微蹙，若有所思般轉頭問鐘然：“你認識那個少年？”

鐘然眯了眯眼睛，努力回想了一陣子，可惜什麼也沒想起：“不認識，看着年紀倒挺小的。”

說完後，又扶了一下額：“哦，有陣子路詠易感期嚴重，我代理他的篩人工作，倒是見了不少人。不過對他沒印象了。”

路詠，是個B+級alpha，異能是回憶重組，能夠将被施術者的回憶提取成影像，簡單來說，就是場景再現。他是神衛軍納新部部長，會篩查通過神衛軍考核之人的資料，排除疑點後方可加入。

江叙沉思片刻，看見鐘然并不在意少年，又把重心放在了紙條上。

盡管謝佑念出來的信息殘缺不全，關鍵詞缺失，他還是将其與李擎岚的異狀聯系起來，迅速推斷出一個可怕的結論——

C102恐怕已經遇難，先前接見他們的那個李擎岚，是假貨。

真正的李擎岚，已經被甯海市警察和接待所一起幹掉了。

又是警察...

地方警察全由配備武器的普通人構成，美其名曰是要維護普通人和異能者的和諧，實際卻是打着維護和平的旗号，隻偏袒着普通人的反異能者組織罷了。

近些年來，甯海區異能者的生存環境日益惡劣，很多職位都推出了限制異能者任職的條款，人們對其的歧視程度也越來越高。

而兩方遲遲沒有開戰的原因，正是日趨嚴重的污染。

普通人羨慕異能者，嫉妒異能者，痛恨異能者，卻又需要異能者，于是兩方都容忍着彼此，完美踐行着埃利希和雷文的協同進化理論——不同物種之間,甚至生物與環境之間，都會在相互影響中共同進化。

普通人發展出更高端先進的戰争武器來抵消掉與異能者戰鬥力的差距，異能者則像細胞一樣分裂後再分化，在抱團取暖的團體中各司其職，形成看起來堅不可摧的組織。

比如神衛軍。

不過神衛軍的實力雖然是毋庸置疑的強悍，卻正如其名，守衛的是神洛薩米爾的信仰——淨化污染，維護和平。

如今神迹已逝，唯他們作為神的彌音留存下來，替神守衛異能者與普通人間脆弱的紐帶。

異能者得到了神賜予的禮物，相應的——也要付出相應的代價，還要承擔對應的責任。

所以幸運者，亦名為不幸。

江叙無聲地攥緊了拳頭，呼了口氣，閉上眼。

眼前又出現了多年來纏繞着他，怎麼也揮之不去的畫面。

閃電劃破雲層，傾盆大雨砸落在裂開縫隙的地面上。

雜亂堆砌的殘垣斷壁，猙獰的伸向天空，觸目驚心。

大片大片猩紅的血迹，包圍着他父母環抱在一起的屍體，以及，手上緊緊攥着的紫色徽章。

上面雕刻着精美的天平圖案，天平一端是展翅即将飛走的白鴿，一端是代表殺戮的死神鐮刀。前者被扼住喉嚨，奄奄一息，後者血迹斑斑，在紫色的背景下詭谲又殘忍。

那是他母親沈螢從警察身上拽下來的，青鳥反異能者極端組織的标識。

他的父母就是在甯海區淨化任務中與地方警衛隊産生糾紛後，雙雙死于槍林彈雨之中。

路詠是那場糾紛中唯一的幸存者。

随後畫面一轉，年幼的他拼命追趕載着父母遺體的推車，可是他使出全速也抓不住，隻能徒然看着它被推入未知的房間。

砰的一聲，房門關上，隻剩消毒水的味道充斥在灑滿陽光卻潮濕陰郁的樓道。

也永遠彌留在他的記憶裡，摻雜着血腥味，成為了他永生的痛。

後來他稍微長大，借助路詠的異能重現了當時的場景，看見母親倒下前曾抓住路詠的手，盡管她的口腔被子彈貫穿，整張臉都糊滿了鮮血，卻還是強撐着在徹底沉睡前說出了那句遺言——

“指揮官，怎麼開始發呆了？醒醒。”沉溺在記憶深處的思緒猛然被拽回，好像快要溺死的他浮出深不見底的海面，重見天日，得以呼吸。

那片血紅瞬間被映入眼中幹淨的臉取代，然後煙消雲散。

窗外微風吹過，撩動了眼前人額上的碎發，眉骨順勢露出，陽光灑下，照出他臉上細軟的絨毛。

沒有消毒水的味道，隻有謝佑身上裹挾着的皂角清香。

讓他下意識的，想要再多靠近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