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眼皮擡起來看了他二人一眼,“帶人來了?”
他說這話時似喉管漏風,明越站起身來,“厲老先生,我是明越。”
“明越……明越……”厲風行歪着脖子想了一會,“有點印象,坐吧,坐吧。”
明越已從厲仲膺那知道了厲風行光明磊落形象下的醜事,又見他蒼老成如此模樣,不願再多看他。厲仲膺也沒什麼話說,似乎隻是來吃個飯,一桌子飯菜呈上來,隻個人吃個人的,直到最後那小孩兒像是終于忍受不住這份深重,将勺子摔了,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保姆馬上将孩子抱走,厲風行也放下筷子,讓厲仲膺同他去書房。
厲晖源出事,厲風行自己身體扛不住,眼下他就是對自己這兩個兒子再多不滿,也隻能把家業托付給厲仲膺。
兩個滿腹心事的父子在書房裡将集團的生意談過來談過去,談到無可談時,厲風行長長地歎了口氣,厲仲膺不想聽他後面要說的内容,不顧厲風行的挽留,起身走了。
從書房到西廂房要穿過院子,厲仲膺走了一會,忽然聽到假山後面有動靜,繞過去一看,明越正在堆雪人。他笑笑,輕手輕腳走過去,卻見明越懷裡還有一個孩子,他是帶着厲笙在一起堆雪人。
厲仲膺便停住腳步,看明越邊堆雪人邊逗厲笙,直到厲笙打了個噴嚏,明越才急忙站起身來,叫旁邊候着的保姆趕緊将孩子帶去屋内了。
這一動,明越就發現了厲仲膺。
厲仲膺走到雪人跟前,“看不出來你還挺喜歡孩子的。”
明越要伸手将雪人打散,厲仲膺趕緊抓住他的手,“堆了這麼久,放着給厲笙玩吧。”
明越猶豫片刻,還是說,“我覺得厲笙少爺……不太對。”
“他是什麼少爺,”厲仲膺一樂,又拉着明越往住處走,“你覺得哪不對?”
“他應該兩歲多了,還不會說完整的話。”明越見厲仲膺似有所悟,大着膽子開口,“他的母親不在嗎?”
“回頭我讓人多關注下,帶他多說說話,不行就早些送幼兒園。”厲仲膺邊說邊掏出手機和人叮囑兩句這事,又說,“厲晖源進去以後我找過他母親,那女人想過新生活,不願意要厲笙,我就給了她筆錢打發了。”
他說得随意,卻見明越一直看着他,輕輕笑了笑,“怎麼這麼看我?覺得我不該這麼做?”
不是不該,是不會。
這麼輕易放走了那個間接給他帶來被謀殺厄運的女人,這麼不談條件地撫養了這個會分走他财産的嬰兒。
這不像厲仲膺的作風。
“我看見厲笙就想起我,看見那個女人就想起徐冉。”厲仲膺說,“她比徐冉心硬,也比徐冉勇敢。”
明越沒有說話,厲仲膺和他回到房間裡并排躺下,許是飯桌上多喝了兩口酒,實在想說,竟把徐冉的舊事也同明越說了。
說起徐冉第二次懷孕時初期就反應極大,還不到五歲的厲仲膺掏出自己這幾年所有的壓歲錢,還有厲風行厲晖源給的大大小小的金鎖金如意金算盤,折合下來也有幾十萬,加上徐冉自己積攢下來的錢,他勸徐冉離開京海,随便找座小城市打掉孩子,開始新生活。
但那是徐冉第一次對他露出稱得上“愛”的神情,但哭了笑笑了哭,還是捂着肚子叫人把他送回書房,依舊依偎在厲晖源身邊,做出恩愛夫妻的模樣。
最後在手術台上一屍兩命。
“婚前她舍不得自己的演藝事業委身厲風行,婚後又舍不得厲家的優渥生活不願意離開,最後死了也算是……”
明越忽然捂住了他的嘴。
厲仲膺話語一頓,定定看着明越。
明越這才覺得失态,他收回手,不明白自己為何方才見到厲仲膺那副冷笑着自嘲的樣子會忍不住制止他說下去,然而他看着厲仲膺這幅茫然等待他下文的面孔,還是說,“還有一種可能,是她舍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