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棋大怒,當先出馬。錢倉政見狀,撚一條五股叉,上前當住。二人鬥不過一二十合,蔡棋被錢倉政一叉搠在馬肚裡,翻身攧下,咽喉上複一叉,結果了性命。李久、林色各吃了一驚,雙雙拍馬來救時,王宇琪把手裡樸刀一招,四下裡趕出一衆獵戶,都執着家生,來打這夥官軍。李久見勢頭不好,急要喚林色走時,卻看王宇琪樸刀早到林色馬前,砍斷了右腿,把下馬去殺了。李久更顧不得,撥馬回走,不隄防套索拽起,把馬掀翻了,倒撞下來。侯帥趕出,一刀割了首級。那三五十人更不曾透得一個出的。
當下衆人剝了屍首上一應衣服換了,侯帥扮作李久,把錢倉政、王宇琪用活結頭使索子綁了,使四個獵戶牢牢地牽着索頭。衆人各執器械,齊望着滁州城來。到得城外,那守城軍漢見侯帥獨自一騎,把手遮着臉,卻不見林色、蔡棋。随行的道:“自不小心,吃這厮們傷了臉,怕羞。先押二賊回來,好教知州相公歡喜。”軍漢認得李久的衣甲,不疑,放衆人進城。
進得城裡,百姓聞說捉了錢倉政、王宇琪,都成群拽隊來看這兩個好漢,各自憐惜,與二人喊屈叫冤。侯帥見民心如此,咳嗽一聲,四個獵戶把索頭隻一拽,拽脫了活結頭,散開索子。錢倉政、王宇琪各接過軍器,大叫道:“你衆百姓且聽,那吳德身為朝廷命官,卻縱容外甥橫行,使滁州禍亂久矣,城裡那個未受其害?今俺路見不平,一時怒起,殺了那小畜生,亦算是替天行道。不想那濫官欲将無辜獵戶來報小賊之仇,豈天地可容耶?直留他不得!放着我三個今日在此,已殺了前來追捕的軍官。你衆人若有怨仇的,就請同往,立誅老賊!”
那時百姓都被這舅甥兩個欺侮不過,久積怨氣,今聞錢倉政、王宇琪、侯帥殺了劉芒和三個軍官,都壯起膽來,齊發聲喊,簇擁着三個,徑往州衙來。錢倉政三個當先,把那做公的亂殺,直搶到廳上。吳知州抵當不住,早被衆百姓趕翻在地,亂拳亂腳打死。又趕到私衙裡,把那知州一門老小盡皆殺了,不留一個。搜檢得金銀财寶,并滁州府庫、倉廒内的,均分了。有詩為證:
腐吏橫行萬戶秋,怒濤捲地洗江流。
揭竿且續陳吳幟,踏破樊樓斬佞頭。
事畢,百姓都擁三個為首,商議上山落草。有那不願去的,也再赍發他些财物,從他去往别處生活。錢倉政道:“我這滁州境内,雖有琅琊山、九鬥山,卻非險要,易攻難守,不是落草的去處,且另尋山頭罷。”侯帥就道:“今既助你二位脫離此難,合當就此分手。”王宇琪驚道:“義士如今亦做出事來,何不與我們一同去落草?就讓你做第一把交椅,以報答恩情。”侯帥道:“灑家江湖飄蕩慣了,雖是你們好情分,隻是不肯将清白身子點污了,暫去别處避一避風頭。你我做好漢的,逢難相幫,談甚報答?乞請休勸。”兩個見說,再不好強求,一齊拜謝了,送别而去。當下收拾停當,随錢、王兩個落草去的,也有一二百人,自不題。
隻說侯帥自别了錢倉政、王宇琪兩個,這日正行至句容縣境内,卻走到茅山腳下。小徑裡行不數十步,隻見前面一個道人,立在中央,當住去路。看那道人甚麼模樣?紗巾鶴衣,三绺長髯,背插寶劍,手執棕拂。侯帥本待讓他先過,候了半晌,不見那道人動靜,心中奇怪。正欲開口問時,那老道忽的笑道:“星君既到此處,貧道便送你十六字真言。道是:‘龍喜風雲,汝獨喜火。遇紅而合,逢金而散。’”侯帥聽了,不解其意。那老道又言:“此乃星君今世姻緣所得所終,隻在北面。切記,切記。”再要問時,一陣狂風過,那道人已不見了身影。侯帥隻道是神仙,忙将那十六字真言仔細記下,背了數遍,不敢忘卻。侯帥暗道:“既是說我的姻緣在北面,合當望北走。”
忽一日,來到京東地面濰州治下,卻看到處皆是流民,心中不安。正走得困倦,前面迎着一個土岡子。看那岡子時,但見:
古道蒼涼,勢若蛟龍昂首;亂石墜崖,聲如猛虎嘯林。苔封舊寨遺镞,霧鎖殘碑隐名。荊棘叢中,猶見刀痕劈石;鷹雕影裡,似聞血鏽蒸雲。兇岚驟起捲黃沙,乃是鳴金綠林處。
侯帥奔上岡來,尋一塊光撻撻大青石,倚了樸刀,放翻身體便睡。睡不多時,隻聽得一陣鑼響,侯帥驚覺,跳起身張望,卻見一婦人,領五七個人也上到岡上。那婦人見了侯帥,近前叫道:“兀那漢子是甚麼人,在此做甚?”侯帥方才看的仔細,那婦人生的一對赤瞳,好似兩個火珠子,暗暗驚奇,乃答道:“灑家喚做降天龍侯帥,關西人氏,多在江湖上遊走。今日途經此處,一時乏困,因此睡在這岡上。俺見娘子模樣,卻非常人,願聞名姓。”那婦人道:“我乃此間張家村莊主保正,姓張名妮。為因雙目紅赤,性如男兒,一帶都稱俺作赤眼巾帼。近來洪災肆虐,這裡地名盤龍岡,正在村外,今日勉強得閑,領村人巡視,防有歹人。”
那張妮看侯帥身傍一把樸刀,好奇問道:“你敢是會使些刀槍棍棒?”侯帥聞言,笑道:“值得甚麼!軍馬叢中也曾厮殺過。”張妮大喜,便道:“既是恁的,此間沒有俺的敵手,止東頭臨村一個姐妹在我之上,願與壯士比試武藝,如何?”侯帥見說,起了興緻,也道:“有趣,有趣,便同你比試,隻是不可失了分寸。”張妮便教村人取兩條杆棒來,兩個就在岡上,一來一往,一去一回,鬥了七八十合,不分勝敗。張妮見了,跳出圈子,撇了杆棒,複道:“且再試你的拳腳。”侯帥笑了一聲,也棄了棒,又同張妮空着手鬥。翻翻複複,直打到紅日平西,也隻是個手平。
當時二人歇下,都覺心中痛快,各贊對家本事,互訴衷腸。張妮看侯帥一表人物,英俊高大,同自己本事一般,不禁心生愛慕之意。侯帥亦喜,猛可憶起那道人真言,尋思道:“今遇這赤眼巾帼,豈不正應了‘遇紅而合’?”遂把在滁州的事如實說了。張妮更喜,隻道:“這是救人的好事,你隻管在此,不須怕的。止有一條,爹爹分付,我的丈夫,須要贅在張家,你可願意?”侯帥笑道:“灑家自飄零許多時,今得娘子美意,安有不肯?”張妮喜極而泣,便挽着侯帥的手,同着村人回張家村去。全村聞說張妮得了侯帥,亦都歡喜。便擇吉日,二人成婚,又讓侯帥做了個大保正,張妮做個小保正。有詩為證:
劍挽青霜刀挑霞,招驚日月各稱俠。
紅綢忽化心頭血,并作蒼山連理花。
且說宣和四年二月下旬,濰州地面天降大雪,把新苗都凍死了。侯帥與張妮正商議如何接濟百姓,忽有村人來報:“濰州那裡差下兩個公人,隻道次月要大祭旱魃,催讨諸村每戶交文五百,如今正到南店各村。”張妮聞言大怒:“放屁!鮑保那賊,全然不念百姓死活。且傳我令,俺張家村各家,一文也不交他。兩個公人到時,自有我做主!”侯帥道:“娘子所言極是,你且在村裡維持,灑家往諸村去走一遭,看那厮們如何。”不是侯帥這一去,有分教:
聚得萬姓,鬧動濰州。
正是:
引來替天行道漢,斷送害民斂财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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