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名比張良多智謀,怎争諸葛勝一籌。
義士帳裡明真理,解難脫危自不留。
話說董浩與陳希真、忠通二人鬥法,希真大敗,身負重傷,忠通又身死,馬陵軍殺上太和嶺。陳麗卿為保她父親,力敵孫煥翔、石順友二将,箭瘡迸裂而亡,首級被一官兵砍下帶走。路新宇追去,直到一無人之處方才趕上。新宇叫道:“兀那漢子,且把賊婆娘的腦袋留下!”那人勒住馬道:“馬陵泊的好漢,你休來讨我要這賤人的首級,她害死了吾妹,我豈會将首級與你!”新宇詫異,遂問道:“令妹卻是何人?”答曰:“乃一丈青扈三娘也。”新宇随即下馬打禮道:“卻是飛天虎扈成兄,失敬失敬。”扈成亦下馬道:“好漢如何知道我?”新宇便把昔日在梁山相聚時,怎生聽扈三娘提起哥哥扈成的事告之。
扈成歎道:“那日吃黑旋風殺走,投延安府而去。後聽聞妹子投了梁山,嫁與她捉的那個矮腳虎王英,我也不好與她相見。以至梁山為朝廷所滅,聞吾妹夫婦吃陳麗卿這賤人殺害了,特離了延安府,潛入陳希真軍中,伺機而動。”新宇道:“幸得扈成兄命大,皆未為兩軍所傷。”扈成道:“平日都藏于軍中,便是那栾廷玉亦未曾發覺,也虧得你們先除了他。”新宇又問道:“扈成兄今欲何往?若蒙不棄,可來鄙寨坐把交椅。”扈成道:“先回獨龍岡祭我妹子,再回軍中效力。”新宇道:“扈成兄既是願回軍裡,我亦不好強求。隻願日後莫要戰場相見,此去善加保重。”二人告别,新宇自回軍中去了。扈成這一去後,直到中興内做了個軍官武将,為戚方所殺,此乃後話。
且說這一戰,馬陵軍攻下太和嶺,陳希真軍敗退蕭縣。陳明遠教收拾了宋凱強等人的屍首。亂軍中葉子偉捉了史谷恭,已令斬首。陳麗卿那沒頭屍,早被千軍萬馬踏做肉泥。路新宇回到軍中,将扈成一事與陳明遠說了,明遠感歎不已。官軍那裡久不見陳麗卿回營,陳希真與祝永清心中忐忑,後有逃難回的小軍來報,親眼見得陳麗卿墜于馬下,被割了首級。翁婿兩個方知麗卿陣亡,又哭又怒,隻待重整旗鼓報仇。
衆位看官,陳明遠這一路暫書到此,且再說青石山那一路戰事。話說那雲天彪因着雲公田之故,隻恐将來授人以柄,又不好與道君天子講明。因而今番出征,要待得勝之機,一同上表天子,早解心頭憂慮,方可無事。遂打起十二分精神來,統率大隊人馬,浩浩蕩蕩,早先于姚雨汐的軍馬來到青石山下。天彪分付叫擡出一具棺材,乃行軍時于縣中所取,随軍攜帶。劉慧娘勸道:“公公,此物于大軍不吉。”天彪笑道:“我兒熟讀書史,豈不知此乃昔日龐令明戰武安王時要與人明志,以示己心?我今反其道而行之,激勵三軍,又何懼哉?”不聽劉慧娘言語,喚左右傳令:“此番老夫若殺得宋達,則取其屍首置于此棺内。如若殺不得,老夫當自領此棺!”
當日兩軍交戰,宋達自點兵迎敵,于陣前喝道:“怎敢來犯吾山寨!”雲天彪斥道:“無良草寇,既已受了招安,如何又背反朝廷,與馬陵泊賊人勾結!”宋達道:“我一時蒙蔽,豈肯與你這敗壞忠良的賊子為伍!赤臉賊,勸汝早早下馬受縛,以免遭罪!”雲天彪大笑道:“大言不慚,特備棺在此候汝,待吾擒之!”将大宛白馬一拍,提青龍刀來鬥,宋達挺黃幡戟迎上。二将就陣前大戰,但見:
兩聲鳴鑼擊鼓,三軍呐喊搖旗。煙塵彌漫,光影閃爍。大刀招展振天雷,長戟塞光鎮土星。大宛白馬,高俊賽西域獅子;登雲草黃,彪壯如山間猛虎。這一個匡扶社稷,擡棺欲決死戰;那一個再定乾坤,發願誓斬奸邪。官寇争鬥殺氣湧,仇人相見目光寒。天崩地摧未曾休,馬倒人翻還不住。
雲龍在陣上看父親與宋達鬥了六七十合,勝敗未分,舞大刀來助戰,青石山陣中趕出井木犴宋金龍敵住。官軍陣上傅玉,見雲天彪已與宋達戰到百合之上,仍還不見個輸赢,雲龍那裡亦未全得便宜,也有心要去助戰。畢應元攔住道:“休急,隻先除了宋達的副手,那厮必然心驚。”遂潛在門旗影裡,觑着宋金龍較親,拈弓搭箭,一箭正中肩上。金龍吃痛,叫聲:“阿也!”急欲回陣時,吃雲龍一刀砍于馬下。
月孛星王超見宋金龍身死,勃然大怒,飛馬出陣,叫道:“賊撮鳥怎敢暗箭傷人!”便來捉雲龍。雲龍回首見傅玉埋伏在旗門邊,心中暗喜,撥馬就走。王超不知就裡,隻顧追趕。傅玉見王超來到,猿臂運動,提流星飛錘打去。王超不曾防備,吃一錘打碎了五髒六腑,墜于地上而亡。宋達此時已與雲天彪戰到二百合開外,卻見折了兩位兄弟,五内俱焚,虛晃一戟,退回陣中。雲天彪暗贊宋達本事過人,也不追趕,将大刀一揮,雲龍為先,大小官軍個個奮勇殺來。那青石山自與馬陵泊交戰,折了大半兵馬,後重新招募,卻也隻有不到一萬人馬,怎拼得過天彪六萬虎狼軍?虧得宋達平日裡治軍有方,勉強抵當了一陣,退回寨中。
且說宋達回寨,為折了兩個頭領,懊惱不已,道:“不想這夥潑賊如此龌龊,首戰未捷,倒添了他的銳氣,直送了我兩位兄弟的性命!”郭春辰道:“我山寨兵馬稀少,縱憑地利據守,也非長久之計。”王晨道:“何不向馬陵泊搬救兵來?”朱栗輝道:“聞朝廷兵分三路,馬陵泊那裡還顧得我等。”葛媛道:“近來東南數十裡遠近處,新添了一夥強人,不如……”顧洪嘉道:“他那裡能有多少人馬?且往日裡未曾拜會,官軍打我山寨,避之尚不及,又豈會自尋死路?”許栗銘見衆人你一言我一語,禁不住道:“你們休聒噪,我山寨與馬陵泊早已同心,陳明遠大義,不會不顧我們。”宋達肚裡計較,搖首道:“且待明日一戰再議。”衆人無話而散。
翌日,宋達又提兵下山來戰,雲天彪在陣上厲聲叫道:“反國賊寇,遲早死于吾手!”宋達忿怒,挺戟來鬥,天彪掄刀迎上。二将又狠鬥五十餘合,宋達恨不得一戟刺死了雲天彪。忽聽得自家陣上鳴鑼,宋達生疑,賣個破綻,勒馬回陣。隻聽虛日鼠馬帥道:“張景琛報說官軍從西面來攻我山寨,寨中留守頭領正在死命禦守。”宋達聽了,隻恐山寨有失,急忙下令退兵去分禦西山。天彪陣中風會、龐毅、唐猛三個霎時領兵殺出,追趕了一陣,青石山人馬死傷無數。亂軍之中,鬼金羊王晨馬慢,被風會趕上,一刀斬落馬下。待到宋達去救西邊寨子時,官軍早已退去了,方知中了計,回廳怒道:“若是我人馬充足,即有個十萬之數,再擺下太上混元象陣來,何懼這些鳥官軍!”朱佳俊勸道:“今已亡了三位兄弟,我等縱做困獸之鬥,也難逃虎口。兄長當早做打算,切勿争一時長短!”宋達道:“且先緊守山寨,教人去探馬陵泊那裡戰事,若是好些時便求他發兵來救。”
次日,喽啰來報,言馬陵泊軍馬已至東山下。宋達聽了,急忙起身率衆人下山去迎,接着姚雨汐,兩下先禮見了,合兵一處上山。待到寨中,備下酒宴。姚雨汐道:“我兄長聽聞朝廷分兵來攻打貴寨,因思此處兵力薄弱,特令我領一班兄弟,并三萬人馬前來助陣。雲天彪那厮卻于東山埋伏下一隊人馬,吃我殺退。不知宋頭領近日交戰如何?”宋達歎道:“陳兄果然義氣!”把前兩日戰事,一五一十,全都說了。姚雨汐聽了,慰道:“敵軍中有那女諸葛劉慧娘坐鎮,此人頗會用計,傳她曾得異人相助,教授奇門遁甲、太乙六壬之術。小生不才,此番專與她比個高低。”宋達道:“姚軍師于路勞累,不如權且先休息,養足氣力,明日再與官軍對陣。”沈冉道:“婁軍師已然在書信中萬分囑付,劉慧娘在彼,切不可輕敵。”雨汐微笑道:“沈統制不必擔憂,我自有分寸。宋頭領可整點軍馬,我與你下山觀陣再作計較。”
且言兩軍于山下又排成陣勢,雲天彪與劉慧娘道:“昨日得吾兒之計,佯攻他西山,誘他回軍去救,我軍乘勢殺出,又勝了一陣。這賊人連輸兩陣,卻還有心要再下山來挑戰。”劉慧娘道:“公公不知,方才有山東伏兵來報,馬陵泊來了一支軍馬,已上山去。料想是賊人見援兵已到,銳氣大增,故敢來戰。媳婦特教全軍分五色旗來與他對陣,先看如何。”姚雨汐就令架起雲梯将台,上去觀望。劉慧娘看得親切,認軍旗上一個“姚”字,與天彪道:“公公且看,那将台上軍師模樣的,必是小張良姚雨汐。”雲天彪點首道:“張郡王那文冊上正錄着此人。聞說那馬陵泊上曾有個甚麼軍師姚小雨,昔日與副賊陳明近攻打相州,皆為艾大金所殺,想來兩個當是同胞兄弟。”劉慧娘道:“實為可惜。”天彪問道:“敗于艾大金手,正是沒甚個本事。吾兒才能勝他等數倍,有甚為他可惜的?”慧娘笑道:“公公錯矣,媳婦可惜者,乃是為那婁雨菲不曾來此,不然我兩個女諸葛,正好一較高下。”正說間,那邊姚雨汐當時在台上望罷,下台來與宋達道:“且收兵回山。”宋達聽從。劉慧娘見對面退軍,與天彪道:“且看賊人有甚麼把戲。”
姚雨汐回到寨中,謂宋達曰:“今日觀陣,雲天彪軍馬旗分五色,中軍乃是黃旗,左軍是白旗,右軍是青旗,前軍是赤旗,後軍是皂旗。我們亦可旗分五色,與他鏖戰,然這五色旗非一般五色。”宋達問道:“請軍師賜教。”姚雨汐便道:“一般五色旗,乃按五行相克之法進軍,那劉慧娘多智謀,豈會不知?然可布間色旗,我前軍用皂青旗,此乃水生木之義,以水為主,木為輔,進可克他赤旗,退可防他黃旗。左軍用皂白旗,此乃金生水之義,進可克他青旗,退可防他赤旗。右軍用赤黃旗,此乃火生土之義,進可克他白旗,退可防他皂旗。後軍用黃白旗,此乃土生金之義,進可克他皂旗,退可防他青旗。中軍用赤青旗,此乃木生火之義,進可克他黃旗,退可防他白旗。五隊人馬更可相互接應,再設一隊兵馬用以掩殺。”
說罷,長籲口氣道:“隻是那劉慧娘不敢小觑她,今日如此排兵列陣,為将者皆可識得,以定有詐。”沈冉、徐韬都稱是。姚雨汐取過紙筆畫道:“我們如若以間色旗去直直攻打,她豈會不知我意?再變了陣不是好耍。”宋達點首道:“姚軍師說的極是,雖比不得我的混元陣,假若冒然前去,反受其殃。”雨汐又道:“小生曾與寨中沖盈先生探讨一二,尋常破陣,她終有防備。既是如此,須當機立斷,可這般這般。”宋達受計,不勝歡喜,道:“姚軍師高明,若早個一二日到,我山寨未必折兵損将。”有詩為證:
青石鏖戰逞雄威,地聖施為甲仗摧。
無奈光陰難遂願,英雄扼腕歎烏骓。
次日天曉,宋達令放起号炮,五隊人馬一齊下山。雲天彪聽聞,亦點起五隊人馬出營。兩軍陣前相望,姚雨汐不等劉慧娘觀陣,先教水星大将許栗銘領皂青旗兵殺出,直打入天彪前軍隊裡。天彪隻道是水克火之義,傳令教雲龍領一隊黃旗兵去迎擊。赤旗兵裡是哈蘭生兄弟與沙志仁、冕以信領隊,會合雲龍一起殺将來。劉慧娘登高而望,見雨汐乃是取五行相生之義,暗笑不已。
那知那皂青旗隊中,忽地現出楊乙堯、謝順兩個,二将将手一扯,脫了皂青衣,裡面卻是白紅二色,胸前各佩一塊玉璧。劉慧娘慧眼看得清清白白,那玉璧色着蒼碧,銅錢大小,吃了一驚,你道為何?原來古書有言:“以玉作六器,以禮天地四方:以蒼璧禮天,以黃琮禮地,以青圭禮東方,以赤璋禮南方,以白琥禮西方,以玄璜禮北方。”六器内,惟蒼璧不入五行之中,故而那五色旗陣自是擾亂不得。且服色有異,又可亂其威勢,意在攪亂,何愁不破?雨汐平素最愛習些陰陽八卦之術,宋達亦是陣法好手,昨日商議了,教取出山寨裡珍藏的寶貝,内中翻出不少大塊好玉,連夜打磨,叫打陣頭領佩戴。饒是劉慧娘神機妙算,也難料此法。
眼見得楊乙堯、謝順二将如虎入羊群,哈蘭生、雲龍抵當不住,兩隊兵馬慌亂起來。雲天彪見了,急叫畢應元領青旗兵,傅玉領白旗兵去協助。姚雨汐見狀,便叫搖動号旗,劉奇、沈冉兩個領皂白旗兵而出,孫煜傑、力鵬領赤黃旗兵而出,各依前法。當下兩邊人馬混作一團,彩旗錯亂,官軍手足無措,不知打誰是好。劉慧娘見狀,急急傳令收軍。隻見皂白旗隊裡,金刀沈冉大刀揮舞,連斬官兵數十員,卻待往前定睛一看,官軍青旗兵隊裡露出那個畢應元,正在厮殺。沈冉把座下馬一拍,大喝一聲,畢應元措手不及,吃沈冉一刀削飛頭顱,血濺青旗。正是:
鲲鵬長志此生休,青雲沐血恨悠悠。
番犬難為登大雅,金刀不與論籌謀。
卻說力鵬、孫煜傑兩個正在亂軍中厮殺,傅玉瞧見了,暗取流星飛錘,悄然上前,觑着力鵬便打去。力鵬隻聽得銅環聲響,眼見飛錘已到,急忙将手中金錘就胸前一當,铮地一聲,不禁後退幾步。傅玉見不曾得手,撥馬就待要走。力鵬站住腳,大怒道:“直娘賊焉敢暗算我!”就将手中金錘飛去,正打在傅玉戰馬後股上。戰馬長嘶一聲,翻在地上,把傅玉摔将下來。一旁趕出徐寶、李傑二人,不待他掙紮,斧杵齊下。這傅玉自仗流星飛錘,曾助雲天彪傷了梁山五虎将大刀關勝,今日也終得亡身,真乃快哉!有詩為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