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門乃是祝萬年、栾廷芳引軍攻打,早有飛将焦明武、淩飛雪尹柔雨開城沖出,四将分兩對交手。焦明武與祝萬年二人都是一般軍器,二人就馬上你來我往,鬥了二十餘合,萬年料敵不過明武,隻得拖戟而走。栾廷芳手中一對凝霜飛雪日月雙刀,正與尹柔雨鬥的不分勝負。廷芳欲為兄長栾廷玉報仇,全然忘了那年與陳麗卿嘔氣的事,隻欺藝潼是個女流,大展武藝。藝潼也不懼他,梨花槍恰似蟠龍罩身,煞是好看。兩個尚在厮殺間,栾廷芳見祝萬年敗走,心中暗慌,知獨木難支,偷個空,回馬就要走。藝潼見狀,遂從袍底下取出素綿套索,縱馬追上,把套索一撒,正中廷芳。廷芳未曾提防,吃拖下馬來。藝潼馬到處,手起一槍,結果了性命,有詩為證:
可笑縛邪偏受縛,遽傾微果墜雲涯。
剛柔自古如邪正,誰道凝霜勝綿紗。
東門卻是召忻、高梁夫婦攻打,白偉成忙領一隊蠻牌軍招架。那召忻兩口兒十分勇猛,便是蠻牌也遮攔他們不住。溜金镋到處,蠻牌盡碎;日月刀劈過,血光四濺。白偉成正抵當不住,噬惡虎鹹緯廣趕來接應。白偉成心喜,就去為鹹緯廣遮護,緯廣攔住高梁便鬥。召忻見白偉成守住鹹緯廣,渾家占不得便宜,把馬一拍,分過白偉成,将溜金镋一揮,偉成急舞蠻牌,那镋紮入牌中。召忻把溜金镋一提,偉成當不得他力大,任由帶着蠻牌去了。左手既沒了蠻牌,隻得用月牙鏟去鬥。十合以上,偉成已是力怯,步自亂了,吃召忻一镋戳着心窩。召忻抽回溜金镋,便去助高梁戰鹹緯廣。城内又趕來路新宇,見白偉成身亡,大怒,來鬥高梁。四将直鬥有半個時辰,召忻夫婦見徐州城仍未得手,料有變故,往營寨退回。
話說祝永清、陳麗卿、劉麒、劉麟四個,領一隊人馬來攻西門,祝永清本不欲陳麗卿來,卻捱她不過,隻好道:“你若同去時,隻許放箭助攻,不許鬥将厮殺。依不得時,我們都不去了。”陳麗卿勉強答應了。這一支人馬方才入城,兩邊撓鈎套索齊出,捉了許多官兵去。隻見呂坤鍵引着宋凱強、張自強而來,叫道:“狗男女速來納首!”陳麗卿大怒,來戰呂坤鍵,劉麒、劉麟接住宋凱強、張自強。祝永清暗暗叫苦,忙縱馬搶近身去。呂坤鍵、陳麗卿兩個,賽由基,女飛衛,你使梨花古定槍,我執金頂開山钺。二将兩馬相交,軍器并舉,戰了數合,祝永清隔開二将,與麗卿道:“卿姐不可背言!”替過麗卿與坤鍵狠鬥。
陳麗卿情知祝永清愛惜自己,隻是忍不得要報陳希真的仇,把馬讓在圈外,暗取弓箭,要助祝永清殺敵。呂坤鍵自幼習弓箭,這耳朵最靈,争鬥間尚能聽着箭離弦上之聲,把身子一仰,手一伸,就将麗卿那枝箭綽在手中。呂坤鍵起身把馬一拍,跳出圈子,取過寶雕弓,暗道:“久聞陳麗卿這婆娘的箭法,今日也教她吃我一箭。”拈弓搭箭射去,陳麗卿亦伸手接住,笑道:“這厮也會使箭?”見那邊劉家兄弟赢宋凱強、張自強不得,就将這枝箭搭弓望宋凱強射去。凱強不曾防備,眼見得就要着了道,登時又有一箭飛來,把麗卿那枝箭射落在地。凱強驚了一身冷汗,便往回走。劉麒不知好歹,要去追,隻聽得一聲叫喚,面額上中了一箭。随即坤鍵馬到,一钺把劉麒劈成兩段,正是:
飛衛揚弓出俊秀,由基弦響落人頭。
終究天命循往事,一箭勃興一箭休。
祝永清見折了劉麒,驚恐萬分,連陳麗卿也驚呆了。劉麟見哥哥死了,往昔雖有鬥嘴,終是同胞兄弟,哭着要來報仇,祝永清急叫退軍。方退到西門處,迎面殺出汪文昌、陶鑫二将,領隊截住官軍厮殺。汪文昌見祝永清,欲立大功,便從腰間取下魚網,觑着永清撒去,随即就沖上前。永清亂軍之中,見那魚網撲面而來,忙将手中畫戟一提,戳着魚網,打個轉,甩了回去。汪文昌措手不及,反吃自己的魚網罩住。陶鑫見狀大驚,趕上來護,早有劉麟一馬先到,手起一锏,打中腦門,死在一邊。汪文昌尚在掙紮,祝永清上前,一戟刺死。三将領着敗軍沖殺出城,向嶺上去了。可憐白偉成三将,今番死作一處,有詩歎曰:
拼得平生肝膽同,俱修戈矛蹈陣中。
未飲觥籌先殒命,忍将清淚對英雄。
卻說衆将回到嶺上寨中,見折了劉麒、栾廷芳、花貂、金莊四人,尤為苦惱。劉廣亦因失了長子,哀痛不已,自道:“我有一從弟,喚做劉豫,因膝下無子,原待要把麟兒過繼與他。無奈久經戰事,不曾得空。眼下麒兒已亡,此事隻好作罷。”劉麟方知父親心思,心中不悅,不言。陳麗卿道:“今日賊人軍中那個會使箭的卻是了得,不在小李廣花榮之下。”祝永清道:“聽聞馬陵泊有個甚麼賽由基呂坤鍵的,原是濰州名将,當是他不錯了。”麗卿又道:“玉郎,不如我們修書一封去他城中,令那賊将與我鬥箭,以取他性命。”永清不允,麗卿嚷道:“一來必要與爹爹出了這口惡氣,二來隻是鬥箭而已,未有背了你約。”永清本要反駁,又念師父栾廷芳也為國捐身,畢竟師徒一場,遂道:“也罷,梁山花榮那厮,恁地了得都吃卿姐射死了,量馬陵那賊亦不過如此,敢拼得過卿姐?正好新仇舊恨一起報了!”即刻修書一封,差人送往徐州城去。陳麗卿遂了願,歡喜不已。
召忻卻私下裡與祝永清道:“主帥尚在害病,賢弟不可莽撞,萬一賢弟妹稍有差池,豈不一屍兩命?”祝永清道:“賢兄說的是,我又豈非不知?争奈卿姐性子執拗,亦難勸阻。如今攻徐州城不下,反折了我們幾員将佐,軍中銳氣大減,當須大勝賊人一場,否則泰山那裡不好言說。思來想去,惟這鬥箭一法,最為穩妥。待麗卿鬧罷,才好使她收心。”召忻也覺有理,告退下去。
且說當日一戰,馬陵衆将收兵回府,都說不曾見着陳希真,猜必遭索奧破了法。計點在城百姓被火燒之家,給散糧米救濟,重新修補房屋。陳明遠計點人馬,見折了白偉成、汪文昌、陶鑫三個,煩惱不已。又見栾廷芳、劉麒二将授首,與全軍素缟白衣,一同祭奠三将。金莊、花貂兩個,因屍身跌落城下,亂軍中踏為肉泥。享祭已罷,忽報官軍有戰書呈上,陳明遠看畢,與呂坤鍵道:“陳麗卿那婆娘要與你鬥箭,你是何意?”呂坤鍵道:“女飛衛,賽由基,這世上隻可活一個。兄長可應了她,約她後日比試,小弟定當取那賤人性命!”當即回書,應了此場比試。
兩日後,陳明遠點起人馬,直到太和嶺下,祝永清等也率兵下山。兩軍就嶺下空曠處排成陣勢,布好埋伏,隻待一邊敗北,另一邊掩殺出。三聲炮響後,呂坤鍵與陳麗卿一齊出陣,各執寶弓,了事環上挂了軍器,就陣前相見。好個賽由基、女飛衛,怎見得二人模樣:
紅袍佳人,縱赤骥絕塵揚威。灰發都統,駕斑駁長驅顯名。金弓銀畫寶雕鞍,鷹羽魚膠虎骨韘。飛魚袋裡,森森狼牙閃寒芒;牛筋弦上,嗡嗡獸哮厮殺場。女飛衛,前世争覓冤仇;賽由基,今生化作對頭。這個欺心驕橫效昏主,那個善心布施把民救。真個是棋逢對手心歡喜,虎遇豺狼死不休。
兩邊陣上寂靜無聲,都隻待觀他二人比試。陳麗卿先打話道:“前日見将軍箭法,亦曾聽聞馬陵泊有個善使弓箭,十分了得的呂統制,敢是将軍麼?”呂坤鍵道:“不錯,我便是賽由基呂坤鍵。天下傳說你把小李廣都射死了,今特來應戰,領教女将軍飛衛之名!”卻把雙眼望着陳麗卿身上穿的那副猩紅黃金鎖子連環女甲,暗道:“這是副寶甲,想來刀槍弓箭不入。若要除她,隻好乘機射她面門。”陳麗卿則道:“不必弄舌,還請将軍先射!”坤鍵聽了,直縱馬放開,高叫道:“你我各三箭,請了!”觑着陳麗卿那匹飛電棗骝馬開弓。麗卿識得坤鍵要射馬,隻聽得弦響,把缰繩一偏,那馬一跳,卻不見有箭飛來。麗卿知中計,就看一箭直直望着胸□□來,忙把手中寶弓一揮,把那枝箭打落在地。祝永清見了,捏了把汗。
呂坤鍵見頭一箭不成功,暗道:“若一箭一箭射她,恐不能成,惟有仗連珠箭赢她。隻是相約三箭,還餘兩枝,且展我手段。”陳麗卿吃呂坤鍵頭一箭的利害,不敢有半星兒放松,十分提心,把馬一拍,望南奔去。坤鍵再取第二箭上弦,去觑麗卿。麗卿見了,知坤鍵欲射腰胯,又恐他再是聲東擊西,隻得小心提防。坤鍵箭離弦上,麗卿瞧的親切,知不是前時手段,便要閃那箭,暗道:“待再躲他一箭,讓我射了結果了他!”把手一伸,将那枝箭綽在手中,箭镞離腰胯僅有兩三寸遠。麗卿心喜,隻擡頭看坤鍵時,忽地又有一箭飛來,已至眼前。麗卿驚慌,急把頭一低,吃那枝箭射散了頭發。祝永清看了,驚了一身冷汗。呂坤鍵見未曾得手,自道:“若是再一發連珠箭,這婆娘必死無疑。隻是我雖有箭,卻不能用,以恐失信于陣前。”
陳麗卿吃呂坤鍵射散了頭發,聞馬陵軍中一片大笑,心中惱怒,兼有孕在身,自覺渾身火熱,索性脫了寶甲,也不待坤鍵答話,厲聲叫道:“呂将軍三箭已射畢,該奴了!”急取一箭,望坤鍵射去。陳麗卿手段十分了得,兩邊陣上衆人尚未看得清楚,那箭就已飛出。坤鍵見這枝箭來得兇猛,不慌不忙,使個镫裡藏身,輕松躲開。陳明遠見了,高聲叫好。話音未落,麗卿第二枝箭也已發出,坤鍵早有提防,翻起身來,手起處,那枝箭被劈落在地。祝永清等人見了,都稱可惜。那時節,麗卿第三枝箭也要到了,坤鍵見是向着臉上射來,把頭微微一擡,闊口一張,鋼牙猛地咬緊。麗卿那第三枝箭,就被坤鍵咬在嘴裡。不說兩邊将士,就是陳麗卿本人也失驚了。
那祝永清在陣上見他渾家三箭,休說呂坤鍵性命了,連一絲一發都不曾傷着,怒道:“賊子怎辱我卿姐!”即取箭射去。呂坤鍵眼明,見永清那箭飛來,将左手弓正向着自身,略略一移,右手便起,那枝箭恰好飛來抵在弓上。坤鍵右手二指,不偏不斜,夾住箭羽,乘勢起弓,用力一拽,那箭就要向着陳麗卿射去。麗卿急待躲時,不期坤鍵打個轉,反射向永清那裡。麗卿方才回過神來,看坤鍵電掣般的将口中咬的那枝箭取過上弦,又要望永清射去,急拏弓搭箭。聽得坤鍵弦響時,麗卿箭亦射出。不曾想,麗卿那枝箭,竟射了個空。
祝永清待躲過呂坤鍵的箭,隻聽得陳麗卿忽地大叫一聲,看一箭正中在她左肋。原來坤鍵第二箭未發,隻是弦響,誘陳麗卿箭離了弦,卻把箭又望着麗卿這裡射來。虛虛實實,假假真真,麗卿一時分辨不清,故而中箭。那枝箭乃是狼牙雕翎,入肉又深,如何能不痛?便撥馬望本陣而回。坤鍵見麗卿已負傷,暗道:“這女魔不乘此時斬了她,隻怕日後更無機會了!”将寶雕弓插了飛魚袋,了事環上取過開山钺,把清風駒一拍,追了過去。可歎陳麗卿:
望蒙山外,實未赢得小李廣;太和嶺下,今又翻輸賽由基。
正是:
直損良弓手,攪動心頭波。
不知陳麗卿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三員罡煞:白偉成、陶鑫、汪文昌。
折了兩員雷将:栾廷芳、劉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