賦曰:
寨名鐘吾,泊号馬陵。周回港汊三千條,四方周圍六百裡。東望蓬萊,徐福仙蹤何處尋;西接芒砀,高祖斬蛇伐暴秦;南通淮陰,國士受恩别漂母;北跨青齊,罡煞曾經聚義處。天地明明,百八豪傑施窮民;鬼神幽幽,數萬壯士斬奸佞。威揚六合,十萬精卒人莫當;名傳八方,三十六員天罡将。水族霸,獸中王,九霄龍與噬惡虎;欺華光,撼真武,開路神共兇太歲。鬥箭落雕,呂坤鍵發矢怎躲;沖軍破陣,楊乙堯力伏雙虎。天地塌裂,珠江與王楠發狠;刀锏耀光,沈冉同徐韬施威。疾風步一騎絕塵,神筆手章法無對。彩翼蝶養蠶織布,神針手穿針引線。鐵算盤清铢點锱,秋海棠調絲品竹。飛雪淩人,尹藝潼傲骨生寒;霜風席卷,路新宇殺氣漫天。于嬌人稱女伯樂,邢耀揮斧病刑天。煙塵彌漫,鐵槍将剛強難敵;漁歌唱晚,洪澤郎映霞而歸。千丈坑實難跨越,朱成獨當萬軍;鎮山柱巍峨不倒,凱強勇撞千騎。田雅珠文慧,季曉宇名芳。謝順厮殺天變色,徐碩鬥狠浪掀人。降妖伏怪,董浩神槍無敵;震天動地,闫言炮無虛發。擒奸可尋焦明武,判惡須找謝德偉。排兵列陣,何沖盈殺機滿腹;計謀布置,婁雨菲智絕為尊。三軍欽服,莊浩此是第一人;星主降世,明遠方為義巨子。縱橫京西淮北,鬧動山東江南。奉天承命,兄弟齊心誅雷将;匡漢扶家,大義捐嫌破金兵。千載事迹錄書帛,萬古俠名标青史。
話說紀安邦被押上堂來,陳明遠問其歸降與否,隻聽紀安邦叫罵道:“你這賊配軍、刀臉賊,攻城掠地,戕官殺吏。俺堂堂朝廷大将,獅虎之勇,豈可與豬狗同槽!若非俺用人不明,又中汝等奸計,吃襲了後頭糧草,緻軍心大亂,何以這般?可速斬我頭!”衆人皆怒道:“敗軍之将,焉敢辱俺山寨!”陳明遠聞言,搖首歎道:“罷罷,納之不得,放之添惱,當遂你願。左右與我推出斬首!”頃刻之間,人頭獻上。女諸葛婁小雨暗暗思道:“前番張自強等人在王樓村失利,今個不曾分付複去,何故這般言說?”當下衆頭領都來請功,計點得降兵、馬匹、器甲無數。朱成獻上楊騰蛟首級,陳明遠歡喜道:“雷将今損一員,已撼動其勢,如此下去,定可成我衆人之功。”路新宇亦是歡喜,謝過朱成,以楊騰蛟之首祭奠蔡慶、王定六、郁保四三個。陳明遠又傳令教大擺慶功宴席。
席間,婁小雨道:“楊騰蛟一死,朝廷更不肯善罷甘休,定提勁旅來攻我山寨。我倒有一計。”陳明遠問道:“不知軍師有何計較?”婁小雨道:“雖除去一個楊騰蛟,然朝廷将佐仍有衆多,若都來攻打,恐一時應付不得。不如我山寨出兵占據外郡,與本寨接應,朝廷定會分兵攻打,我們再逐個擊破。”姚雨汐擺手道:“此計隻恐不妥,當初梁山便是占據許多州府,以緻接應不及時,才緻損兵折将。依我看,不如另想他法。”雨菲笑道:“姚兄弟此言雖不錯,然我們隻占少許城池,且與山寨相鄰,又與青石山相鄰,如此接應亦得方便。”何熙問道:“雨菲莫不是要占據徐州?徐州與淮陽軍、亳州相接,據了此地,我大寨在後接應,青石山兄弟為其側翼,如此行事便可周全。”姚雨汐笑道:“原來如此,我之智謀倒還是比不得二位兄姊。”衆頭領皆笑。陳明遠道:“既如此,我當親自領軍攻占徐州。”莊浩勸道:“兄長乃山寨之主,不可輕舉妄動。依小弟看,還是由我領兵前往。”陳明遠道:“賢弟不知,此番不同往日,我為山寨之主,更當身先士卒。且賢弟武藝高強,有你鎮守山寨,為兄盡可放心,還望賢弟莫再推辭。”莊浩道:“既是兄長将山寨托付與我,弟自當盡心把守。”
當下散席,衆頭領都去歇息。四日後,陳明遠便要分調頭領,隻見轟雷槍董浩起身道:“夜裡夢吾師羅真人謂吾言,教貧道回二仙山去,有事相告。我想本師忽然相喚,必有要事,故請兄長允弟回山參拜。”陳明遠道:“羅真人乃當世活神仙,既喚賢弟回山,為兄豈會阻攔?賢弟此刻便動身回去,看羅真人是否有何天機相透露。”又見俐後生索奧道:“師父既要回山參拜羅真人,且帶着弟子,好去見過師公。”董浩阻道:“不可,你我都走,寨中少了法師,誰去鬥敵那陳希真的都箓大法?你且留下,好生修煉吾傳授的五雷正法,不可懶散。待日後得閑時,再攜你一同回去參見本師。”陳明遠亦道:“董先生所言甚是,索兄弟就先留在寨中罷,我調撥占據徐州的頭領正須着你。”索奧道:“師父與大哥如此說,我留下便是。”
當時陳明遠教鐵判官謝德偉調撥攻占徐州将領:路新宇、焦明武、鹹緯廣、呂坤鍵、宋凱強、張自強、尹柔雨、辛佳倫、朱宣林、王子康、張奧康、索奧、吳銑源、葉子偉、孫煥翔、王宇琪、錢倉政、方海錦、白偉成、鄭乾、曹峻烽、汪文昌、石順友、陶鑫、陳孟、劉怡岑,随行軍師婁小雨,共計二十八員頭領,領馬步軍兵五萬。莊浩與餘下頭領于金沙灘邊送路。董浩亦起身往二仙山而去。有詩為證:
無限嗔心沖曙雀,如磐風雨晦江痕。
終歸天道究何在,緻令雷霆落紫宸。
當說這徐州城内的官軍,何如抵當得住馬陵泊這五萬大軍?不出一日陳明遠就攻下徐州,又教好生安撫城内百姓,不許攪擾。百姓也無甚怨言。
卻說大宋朝東京城内,定國公張仲熊大婚已畢多日,去往皇宮面見道君天子謝恩,那裡顧得自家生父。艾大金見仲熊行徑,思慮道:“定國公這般,恐失人心。那個秦桧蒙我提拔,這些日子又與康王寸步相随,我亦不可隻投定國公一個,張郡王方才是正主。”念及此,心内豁然,攜了禮物,轉來郡王府。
是時張叔夜正坐園中休養,張伯奮自引艾大金前來。見過了嵇仲,問艾大金道:“熊兒那裡如何?”艾大金笑道:“太尉挂心,帝姬與定國公正是天作之合,琴瑟和諧。”忽見嵇仲面色不善,小心問道:“太尉可有甚心事?”嵇仲冷道:“他怎地不來見我?且問汝,那日緣何逐了範教頭,摔了他的禮物?”艾大金聽得此話,知張叔夜已遣人探聽了事去,急急跪道:“太尉寬恕,隻是範教頭當初沖撞龍顔,定國公忠順朝廷,見其欲要索官,才狠心教逐了此人。實是小人的不是,不該當衆賓客的面辱他。”張伯奮在旁歎道:“盤固伯,我已奉父命,賠了他玉碗,又發盤纏使他回鄉去了。父王也知你主命難違,不多責罰。隻是我那兄弟年少頑躁,你在身邊,合當良言多勸為上。”艾大金連連叩首答應。
張叔夜便教艾大金起了身,又問起昔日禦敵馬陵泊的事。艾大金本就曾赢得小張良姚雨汐一陣,不懼他問,先自回了三分膽氣,報說戰事前後。又道馬陵賊衆除陳明近身死外,尚還有七八十個頭領,若得朝廷鈞旨,即可随大軍前去征讨。張伯奮疑道:“那馬陵泊現已聚得賊兇百八人,天下那個不知,誰人不曉?”原來自艾大金得勝,回京詐病,那裡再過問過馬陵泊的事?便是張鳴珂身死、楊騰蛟出征,也隻是近來聽得一二罷了。
張叔夜見他發怔,心下明白,就教張伯奮取來一文冊。度與艾大金看時,内錄馬陵泊衆頭領的名姓,忙問何處得來。嵇仲笑道:“此是我分付奮兒,去往馬陵賊昔日作亂各處所查得名諱,雖不得全百八人,倒也有十之七八。原待要請你前來,今個正巧,盤固伯當細細過目,究察所知悉的未錄之人。”艾大金那裡知道,匆匆詐瞥了幾眼,便道:“所知者已盡錄其中,餘下知不得了。”張叔夜略略點首道:“我已命人抄錄,你且帶回,交付熊兒,教其莫戀溫柔鄉,不日便要發兵馬陵泊。”艾大金聽罷,急道:“太尉,張學士已奉旨前去招安馬陵賊人,怎談攻打?”嵇仲苦笑道:“天子終是至聖至明,心挂臣子,不願使我知聞鳴珂遇害一事,又遣宣威伯去征剿。我卻豈能作無知之徒?”
艾大金吃張叔夜把朝廷的事說開了,再瞞不得,隻好道:“聖上因礙着太尉的身子,不如先好生休養,靜候宣威伯的佳音。”張叔夜斥道:“賊人既成大患,豈容朝廷遲疑不前?徐溶夫并遠志、鳴珂二侄遇害,誓報此仇!我深知楊侍郎為人,雖多武勇,而少智謀,未必是賊人的對手。當與衆将統大軍相助。”艾大金不敢再言,當下尋個由頭,告退而去。張伯奮見他走了,便道:“這厮愚鹵無知,有甚麼好的,着兄弟恁般偏寵。”又問了楊騰蛟的事,嵇仲皺眉道:“陳道子今番失了遠見,不該舉薦他,若是宣威伯有個閃失,豈不壞了同僚之情?”伯奮道:“聞說兖州鎮栾總管有個相識,名喚紀安邦,武略過人,已邀他領兵趕往。想來楊侍郎縱使兵敗,尚能抵當一陣,直待我們兵到。”張叔夜方才安心。
次日五更三點,張叔夜等一衆文武百官,都在侍班閣子裡相聚。朝鼓響時,各依品從,分列丹墀。君臣朝禮畢,文武分班列于玉階下。天子見張叔夜上朝,心中大喜,問道:“觀張愛卿身體無恙,寡人可心安矣。”張叔夜出班謝恩,奏拜道:“禀陛下,臣已知近日朝廷大事,願親率人馬往淮陽軍助力,于公上報朝廷,于私下報親仇,不蕩平馬陵賊寇,誓不還朝!”此話托出,自道君皇帝起,朝野上下皆驚。陳希真心下思道:“張郡王以是得知張鳴珂的事了,看他決心已定,那個敢阻。”天子見說,驚喜異常,就道:“愛卿當無大礙否?”嵇仲奏道:“既為國事,臣心中自存浩然之氣,氣已順,當去百病。倘若為臣而誤朝廷大事,放任此心腹大患,那時悔之晚矣,教臣心中何安?”
未等天子言論,忽有樞密院要緊表文奏至,乃是淮陽軍薄知軍所申。因雲天彪、陳希真上朝,樞密院留守官員見十分緊急,不敢延誤,徑入朝奏來。天子接過表文,惴惴不安,覽閱時,竟是楊騰蛟等殉國亡身的事。天子龍顔轉怒道:“天喪忠良!”命念與衆人聽,百官方知楊騰蛟兵敗身殒,就連那八都監,也隻餘周信一個,如今由他主持,連同吳天鹗、熊铎,及紀安邦副将三人,聚攏得殘敗人馬紮在下邳城外。
天子歎道:“楊愛卿亡故,朕不甚哀傷。不想這班草寇竟如此利害,宣威伯都收降不得,反折了性命。”陳希真出班奏道:“陛下勿憂,是臣不合舉薦宣威伯前去,今他失命亡身,臣理當盡同僚之儀,願與太尉、越國公領兵,統率昔日東征西讨、南下北伐的一應将佐,前去攻打馬陵泊,務必似梁山賊寇那般,将其捉至京師正法!”天子道:“昔日張愛卿征讨梁山時,張天師曾奏稱衆将皆雷部神将降生,出師必然大捷,後果然剿除梁山。誰知今日竟先去了楊愛卿一個。”雲天彪又奏道:“望陛下暫止悲痛,待臣等攻克馬陵泊,為宣威伯報仇!”天子點首道:“既然卿等願與寡人分憂,兵馬錢糧任卿擇選。”張叔夜三人稽首承命謝恩。道君皇帝便傳谕,于二月十五日躬行大閱。當日退朝無話,正是:
一念回心起緻戎,秋風不盡怨重重。
三千遺恨泊中水,不似連枝血樣濃。
張叔夜即令傳各處任職雷将,都至東京會聚。無一二日,人員俱齊,共商議攻打馬陵泊一事。賀太平道:“聞馬陵賊首陳明遠,出兵占據了徐州,又與去歲所招安的青石賊人相互呼應,我們可分兵攻打。”蓋天錫道:“魏國公所言在理,分兵破之乃上策。”孔厚道:“一路前去攻打其本寨,一路去收複徐州,一路去攻打青石山。”張叔夜道:“曾聽聞那召家村的召忻夫婦十分了得,一向無緣相見,又說其在東浦隐居,不如以聖旨請其來相助。”陳希真道:“他二人來卻好。”哈蘭生道:“我教兄弟哈芸生與沙志仁、冕以信都來。”商議已定,都去準備。張叔夜遣使臣去尋召忻夫婦,果然尋得。召忻、高梁與史谷恭、花貂、金莊三個,都往東京來。這召忻與高梁育有一女,高梁舍她不得,亦帶着前往。
且說那玉山祝永清,聞說楊騰蛟陣亡,思索道:“不想吳天鹗那厮無事,反喪了楊侍郎。此人本事不低,卻好乘機拿他問罪。”便去張叔夜三人前請令道:“那日是我與泰山、舅父相薦,好教楊侍郎為先鋒,去報徐溶夫的仇。今日他死,與我亦有幹系,願請先往淮陽,接應他的人馬,并尋回屍首安葬。”陳麗卿亦要同行,三個答應了。待永清夫婦走後,劉慧娘謂雲龍道:“丈夫莫怪我說,玉山兄隻怕有私心。”雲龍不解,劉慧娘又道:“他本與吳天鹗有嫌隙,如今朝廷新敗,他去了恰可好生羞辱。吳天鹗雖不打緊,那個麻臉蠢漢最是無知,若再是沖撞了,豈是兒戲?”雲龍本就有心周全兩邊,聽得此,笑道:“娘子心細,我也同去,以免生事。”
單說祝永清與陳麗卿行至淮陽軍,太守薄三千親自迎接上差。祝永清道:“那夥殘兵敗将何在?”太守道:“自宣威伯殉國後,周都監收攏得人馬,卻未曾進城,隻在城西五十裡處紮營,日夜操練。”永清冷笑道:“卻是稀奇,不回朝領罪,反留此處練兵?吳天鹗,吳天鹗,失陷長官,看我如何處置你這厮!”也不顧薄太守,自與陳麗卿縱馬朝西而去。
卻待近了營寨,隻聞得那裡都是操練的聲響。祝永清也不搭理,走至轅門前,忽見七八個軍漢,均是挖了雙眼,砍了手腳,釘在栅上,内中一兩個尚在哀喚,其下血流盈窪。陳麗卿見了,道狠不止,未知何罪。複見門上大書 “知恥後勇” 四字。
把門軍士看二人欲要進寨,早已攔住,喝道:“甚人來此!”祝永清罵道:“狗眼不識擡舉,老爺是你家官長的官長!與我把你那周都監同大小将官都喚來。”話音方落,兩個軍士卻似木人般,動也不動。永清大怒,伸手就打,卻還不動。忽有一将官,迎面走來,呵呵冷笑道:“未有軍令,那個敢聽你的。”永清擡頭看去,那人頭大身胖,披挂铠甲,身後領一隊步兵,都是精壯漢子。永清喝道:“汝是何人,不曾見過。”那将官道:“我乃大将紀安邦手下軍官袁憲,你又是何人,在此欺我兵士?”永清聽得紀安邦三字,倒也認識,知是師伯的相識,又念紀安邦陣亡,與他三分薄面,就道:“我乃朝廷上差,京畿五城兵馬大總管、智勇侯祝永清,你且去喚周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