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堪嗟時人因利狂,夜明渡後自阋牆。
昔日朱門彩衣入,而今棺椁付誰忙?
話說李沫瑤、仲若冰下山打探歸來,于忠義堂上見衆頭領。陳明遠問道:“二位賢妹有何消息?”李沫瑤道:“朝廷雖暫無甚動靜,然小妹卻探得兩個人,說出來師父必然高興。”路新宇道:“卻是何人?”仲若冰道:“乃是當日擒得宋公明的兩個漁人,賈忠、賈義。”路新宇當時便道:“這兩個潑賊,我正要尋他!你二人快說二賊今在何處。”李沫瑤道:“自那日這兄弟倆個把宋公明送與官軍後,被封長清縣防禦,日子好不自在快活。”路新宇冷笑道:“好個自在快活,我倒要教他往陰曹地府也自在快活去。”
不移時,又有沈濤、吳銑源、陸影、吳賽鳳接連回山。陸影、吳賽鳳道:“小妹二人打探得那十八散仙中,有徐和、徐青娘叔侄一家,隐于钜野縣高平山;汪恭人在郓城縣;賈夫人于濟南府為其夫張繼守節。”吳銑源道:“小弟與沈濤探得魏輔梁、真大義二人,本是隐于九仙山。隻因那祝永清有個族侄,名喚祝鳳鳴,被遣往猿臂寨任知寨,鎮守其間,正須個輔佐的。又有那真祥麟,為照顧其兄真大義,故請他二人到猿臂寨參贊軍務。因此這兩個皆已不在九仙山了。”
衆人商議道:“若要斬除這夥人,敵明我暗,倒也容易。隻是宋公明曾有谏言,我等亦應了,皇天可鑒,當為将來打算。”婁小雨笑道:“宋公明雖是一片赤誠,争奈雷将一夥定來糾纏我等,那時這夥散仙必為其驅使。豈不見梁山之覆,乃徐槐部斬将奪泊、汪恭人獻地圖的大功?且宋公明又不曾請我等放他們一二,理當先下手為強。”陳明遠點首道:“此話有理,我等眼下雖暫與朝廷作對,向其施威,也當防患于未然。”路新宇道:“戰場厮殺,本是各為其主,叵耐賈忠、賈義并無半點功勞,僥幸得手,害我兄長。這等見利小人,不顧天下恥笑,此仇當報。願求大哥與小弟一支人馬,先去長清縣取賈忠、賈義兩個狗頭。”陳明遠道:“賢弟盡可調動寨中兵馬,為兄在此與軍師商議出兵之事,靜候你的佳音。”
當時路新宇便請鐵判官謝德偉、神筆手臧好二人調撥,點起朱成、房圳、王珠江、王楠、尹柔雨、辛佳倫、朱宣林、李金宇、段大猛、陳孟、劉怡岑十一個頭領,馬步軍兵八千,再令小頭目史柏德同行。姚雨汐本欲同去,又思二賈原是漁人出身,并無本事,就與新宇錦囊一個,道:“如若有須,且可打開一看。”路新宇謝過了。大軍于十月十二日起程,陳明遠、莊浩與衆頭領于鴨嘴灘邊送路,正是:
自古手足不離情,鴻雁遭襲已飄零。
哭淚難滅雠仇恨,還須首級祭公明。
且說那賈忠、賈義兩兄弟,自擒了宋公明,倒也過了許多富貴日子,朝廷亦有賜錢。怎奈二人驟然躍于人上,心生貪濫,不憶往日打魚之貧,早把錢财揮霍一空,官職俸祿,亦難填欲壑,手頭日漸窘迫。二人共同計議,哥子賈忠道:“俺們捉了宋江,乃是天大的功勞。如今張郡王一夥非富即貴,理當照觑我們則個,若無我二人擒賊,那有他們今日風光。”賈義道:“哥哥此話端的有理,俺們不若去求張郡王,一來得些銀錢支使,二來再提拔些個,也是美事。”
以此兄弟兩個眉開眼笑,不日去往東京,來尋張叔夜。這二賈本是半間不界之徒,偏偏心高氣傲,自以為造了許大功勞。可巧張叔夜卻被張仲熊氣的害病,反教祝永清撞上。祝永清聽了二人言語,當場大怒——那祝永清最是刻薄,饒是自家心腹,亦或明或暗參上幾本,何況二賈?且前日裡又聽得雲天彪、劉廣等人說的“半子不賢”的言語,發作不得,正好拿二人出氣。當時便分付,把兩個亂棍打出城去。
二賈吃了一頓打,捧頭鼠竄而回。不想到了家中,又生有一事教他更怒:原來賈忠新買的小妾,乘着二人上東京去時,與廚役私奔而去,又将家中金銀攜走。賈忠罵道:“狗男女也來欺負老爺!”賈義反笑道:“幸得兄弟為孝敬李相,賣了我那二房,未緻這般。”賈忠怒道:“兄弟,你如何倒笑俺?”賈義道:“哥哥休急,常言道:‘送舊迎新。’你卻忘了我們在東京時,都言朝廷要征讨馬陵泊否?正恰似攻梁山一般。待到那時節,我們尋着時機,再效前時,也捉了陳明遠,豈不又是大功?”賈忠聽聞,轉怒為喜,笑道:“是了,是了!天必不負我二人,那時得加官進爵,教祝永清那厮也匾匾的伏!”賈義道:“是這般,好歹也要出了這口惡氣。”
兩個正癡想間,忽有土兵來報,禀說有人欲見官長。二人疑惑,教請将來。隻見堂下走來三人,為首的那個白皙面皮,身高七尺,英氣逼人。左手邊一個滿臉麻痕,八尺五六身材。餘下一個口裡露出四個尖牙,生的吓人。二賈暗暗吃了一驚,問道:“不知三位壯士至此何幹?”麻臉漢子道:“老爺來此問路,你兩個便是當地官長?”二賈聞言含怒,卻吃這漢子氣勢吓住,勉強道:“我二人正是本縣防禦。”話未畢,就聽回道:“這裡可有酒肉麼?且問你兩個,平城縣當往何處走?”二賈雖是村野漁夫,也知見官須有禮的道理,方要發作,隻見那尖牙的趕忙陪笑道:“熊二哥乃是熊将軍的兄弟,性兒野,防禦莫怪。”白面漢子也道如此,說是數月前收到書信,叫他等去投熊将軍覓個好去處。二賈問道:“不知是那個熊将軍?”麻臉的道:“是俺親哥哥,江湖上喚做剝皮熊熊衮的便是。”
這賈忠人微官小,那裡聽說過。賈義卻有心眼,聽到“平城縣”三字,略知一二,變了臉色,即道:“久仰熊衮将軍名号,卻不知你三個好漢如何稱呼?這便令左右備下酒菜,與壯士們接風。”麻面漢子見說有酒食,歡喜不已。那白面的道自家姓吳,名天鹗,在家排行第三,故江湖上喚作鹗三将軍。麻面的乃是熊衮親弟,叫做熊铎,因害過痘,人稱麻熊。尖牙的卻是孫獬、馬铨的結義兄弟,姓李,雙名若麟,為他牙尖可怖,都稱他兇牙麟。隻因熊衮在嬌兒園享福,說是酒肉婦人受用不盡,願把自家兄弟都請去,一同快活。吳天鹗三人便來投奔。
二賈聽到“受用不盡”四個字,心内半疑半慕,問道:“如何是受用不盡?”熊铎道:“哥哥書信裡雖不曾說,然他從未诳俺過,必然是個好地方。”李若麟恭維道:“熊将軍乃是天下有名的豪傑,誠心相邀,我們怎能不去?”三人也沒個禮數,他一言你一句的,喧嚣不斷。賈義與賈忠背後商議道:“好遭人嫌的畜生!噫,我聽得人說,那平城縣遭馬陵賊人洗蕩了,守将不曾有一個活的,想來這厮們必不知此事。既是這三個無禮,也休怪我們不提醒了。”遂上前笑道:“既是這般說時,三位壯士當早日去與熊将軍相見。”吳天鹗道:“昔日我等十個兄弟結拜,共稱西山十傑,不知那八個可在路上。”就城裡先住下了。
卻說次日,聖淩風路新宇領大軍,行了三日路程,已到了長清縣外。二賈聞知,魂飛魄散,忙調集兵馬,前去迎敵。路新宇教朱成、房圳、王珠江三人領兵圍住長清城三門,隻留南門。多時,隻看城中出來一隊人馬,當中簇擁着兩個人,路新宇便叫史柏德去辨認。史柏德定睛一看,就道:“對面便是當日把俺打下水的那兩個漁人,饒他化成灰也認得!”路新宇道:“那便是賈忠、賈義兩個鳥厮了。”隻聽對陣叫道:“你那天殺的水窪草寇,怎敢來犯我長清縣!”路新宇大怒,道:“我還未尋他,倒敢先辱我山寨!”鑽地龍朱宣林道:“待我把這厮捉來!”挺着黑纓槍,把座下雲霞獸一拍,沖出陣去。
賈忠、賈義見狀,忙呼人去迎。隻見陣裡一個馬兵都頭,名喚張強,手提大刀來戰,朱宣林敵住。征塵影裡,黑纓飄動,二人鬥不到二十合,隻看一人翻身落馬,卻是誰?隻聽那得勝的大叫道:“我馬陵泊大軍到此,隻為捉拿昔日擒得宋江的漁人,賈忠、賈義兄弟兩個,與你等軍漢無幹,休要去與他出色!”正是朱宣林斬将下馬。二賈聽了大驚,急喚左右道:“誰敢再去?”又有二将出陣,軍中有認得的,知是二賈新收的護家教頭,一個喚做拒馬坑倪欄,一個叫做斬虎王屠奮。隻待提拔他兩個做步兵都頭,以此專要在賈忠、賈義面前顯本事。異葉楊陳孟、立地鶴劉怡岑二女道:“也教師父見識下弟子們的本事。”一齊步行出陣,各自對上。四人混做一團,路新宇在馬上看的分明,戰有三五十合,陳孟把出本事,賣個破綻,讓倪欄将刀砍入懷來,卻躲了個過,乘勢手起,搠着心窩。屠奮見倪欄失手,心下慌亂,隻待逃時,吃劉怡岑一槍戳中咽喉,登時斃命。
賈忠、賈義二人,見頃刻間折了三将,相互驚望,不知所措。又見馬陵泊陣中竹葉青李金宇、翻身蟒段大猛兩個驟馬出陣,叫道:“兀那賈忠、賈義二賊,速納命來!”賈忠忙再問有何人敢出陣迎敵時,卻沒應答。賈忠見無人可用,目視賈義,兩個隻得手提長槍去戰。衆位看官,這賈忠、賈義兩個原本不過是打魚為生,水性倒還曉得,卻不通武藝,因緣之中捉住了宋江,才做到長清縣防禦之職。這一年來,因怕人譏諷,隻得習了些,卻不精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