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金錘既出誰可擋,泰山守鎮豈翻身。
強中更有強中手,莫癡武勇勝他人。
話說胡百元夢鐵臂膀周侗顯靈,待醒來後,又将夢中那番話左右尋思,自言道:“既是天意,更違之不得。”便喚莊浩、路新宇等人至身前,道:“昨夜你周侗師伯托夢于我,命我不可逆天行事,故此才應允莊浩随你等上馬陵泊入夥。”路新宇并謝順三人大喜,皆拜道:“山寨得師父成全,大恩難報!”莊浩亦要嶽飛同去,胡百元卻是想到昨夜之事,口内不允。嶽飛亦道隻望馬陵泊忠義為先,若得朝廷招安,可受之。謝順在旁,心中不喜,隻礙着路新宇,含糊替新宇答應了。
胡百元又道:“你二人此番走後,定要隄防朝廷派那張叔夜前來征讨,萬不可重蹈梁山之轍。莊浩,若論你的武藝,如盧俊義為天下第一,你便為第二,隻是比他水性娴熟,卻不可目空一切,時刻戒驕戒躁。路新宇,若日後戰場上你與栾廷玉相會,勿念他與我師兄弟之情,由你替汝師公肅清門戶,報孫立之仇。”二人皆道:“謹聽師父教誨。”
以此莊浩一行五人,告别胡百元與嶽飛,往馬陵泊去了,路上無話。四日後才至鐘吾寨中,便請與衆人相見。衆頭領皆來與莊浩接風。莊浩虎形彪軀,威凜凜難侵,寨中無一個不喜的,俱道這番力鵬遇到敵手。又聽得季曉宇道:“新宇兄弟的徒弟與徒孫亦來此入夥。”路新宇疑道:“往年我在外行走時,隻收過三個弟子,俱是女流之輩,又何來徒孫之說?”
隻見果走過兩個近七尺的漢子,其中一人拜道:“自與師父一别,多年未見。”路新宇不識,看那人作怪相,忽地省道:“原來是你這千面玲珑。”便與衆人道:“卻是我二弟子李沫瑤,精通易容之術,人都稱她作千面玲珑。往年我經過太平州時,見有惡少欺她,打抱不平,收其為徒。隻是不知我這徒孫是何許人也。”那同伴把面皮一揭,赫然又是一個婦人,衆人驚歎李沫瑤神術。那女子卻學得路新宇的聲兒道:“小徒名喚仲若冰,信州人氏,與李姐姐相交最好。本是構欄瓦舍出身,善仿各類人、物之聲,得了百變魔音這個诨名。那日也仗哥哥相救,又得李姐姐傳授了我些武藝,便打趣稱哥哥作師公。”李沫瑤道:“因師父劫法場,朝廷畫像追捕,鄉中曾有見過師父面貌的,卻來讨便宜。我二人原是使銀錢打發,不想竟幾番歪纏,欲行不軌。後打聽得師父在此落草,便吃我兩個設計殺了那厮們,即刻投奔而來。”曾有絕句兩首贊二女的好處,一曰:
江湖行盡惟依巧,瞬使桃容演山魈。
一片冰雪聰穎性,千面玲珑李沫瑤。
一曰:
雁過留聲細揣聽,能為鶴唳作猿鳴。
絕技苦成施妙仿,百變魔音仲若冰。
婁小雨道:“二人上山,隻說新宇兄弟名号,又有些古怪,卻是心疑。如今相認,最好不過。”說罷目視陳明遠,陳明遠道:“敢是那個雄威将的事?既得這二位賢妹,還請倚仗兩個本事。如今莊浩兄弟上山,待擒住力鵬,便請坐第二把交椅。”莊浩拜道:“哥哥好意心領,我必盡全力戰勝那厮,至于這第二把交椅卻是不敢當。”當下寨中擺下筵席,慶賀莊浩上山。
卻說吳玮璠被擒,自是勸降不得,力求速死,口出穢言不斷。陳明遠原教張航監他,吃玮璠毆得苦,不免相互大罵了幾場。眼見得尹柔雨來送飯,張航隻要與她換上一換。玮璠見是擒自己的那個女将,不好做出原來面目,半晌,吐出句:“卿本佳人,奈何做賊。”尹藝潼嗤嗤一笑,道:“我哥哥念你是朝廷命官之子,分付好生待你,如何做嘴臉?那力鵬早晚亦是要入夥的人,你不如卻早早先降了。”吳玮璠聽了,自氣悶悶,不題。一連□□日,眼見茶飯漸少,玮璠知山寨怠慢了,定無好事,本無懼死,卻是心憂父親,度日如年。忽然聽得外面鼓聲大起,心中驚憂:“莫不是賊人勝了?”忙喚藝潼,藝潼斜眼看道:“如今山寨請到力鵬對頭哩。”玮璠半信半疑道:“休說你這小小山寨,便是朝中三十九功臣,亦沒幾個可及力都監的。”藝潼笑道:“正是強中自有強中手,你久在京城,如何能知盡普天之下的好漢?”說罷走了,吳玮璠肚裡捉摸不定。
不多時,又聽得監房外傳出話來:“莊浩哥哥且去吃酒,俺兄弟來看個相識。”吳玮璠隻覺語音甚熟,卻不認得。正想間,忽見得二人走來瞧看,前頭一個是官軍打扮,口裡隻道:“路兄且讓俺看看這厮如何了。”後面跟着的,吳玮璠認得是路新宇,聽他道:“甄賢兄,瞧此人做甚,你如今既上山入夥,同舉大義,且去吃酒作樂。”不是甄慶又是那個?玮璠吃了一驚,心中猛省,方欲大罵,又思甄家兩個自與力鵬不和,心中憂懼。當日無飯食,玮璠自餓了一夜,欲要尋短見,又恐力鵬吃害——想來那甄家兄弟為内應,力鵬三個如何應付得?次日天明,仍不見有人來送飯,房外喽啰倒是自有酒肉吃,口裡說道:“昨日見官軍營中挑起和頭領的首級來,陳頭領大怒,隻待擒了力鵬,就要剖腹剜心享祭。”玮璠驚了一身冷汗,更不知如何是好。
卻見尹藝潼與張航兩個都到,張航自摸了把尖刀,隻說要取吳玮璠的心肝下酒。吳玮璠急叫道:“且慢來!”沒奈何,先投降了,心中卻有别事,與二人說要見陳明遠。明遠聞知大喜,親赴監房,與吳玮璠道:“吳防禦既肯歸降,便就寨中坐把交椅。”玮璠見明遠不疑,亦感義氣,拜道:“江湖上久聞哥哥大名,端的是好漢。小弟是新降之人,願下山去取力鵬首級,為哥哥雪恨,權當一功,以為觐見。力鵬若問起,隻推說哥哥放回,他必不心疑。”明遠扶起,當即允諾,許他即刻下山。玮璠心急,辭了明遠,下山過金沙灘去了。婁小雨已知了,同甄慶幾個來見,各自大笑。原來甄慶正是仲若冰所扮,李沫瑤做的假面皮與她貼了。仲若冰道:“小妹未曾親聽那厮言語,昨日還恐學的不像哩。”婁小雨搖扇輕笑:“離得遠,又有李妹妹的妙手裝扮,他那裡識得。”陳明遠慮道:“卻怕對質,甄家兩個又未真降,豈不枉費心機?”婁小雨又笑道:“恁地時,小妹再添把火,好歹教此二賊都死了,隻管力鵬、吳玮璠兩個甘心情願入夥來。”
卻言宋軍營内,自失了半數糧草,甄家二人去籌糧,無非是縱兵強擄,侵害四方。凡是不交錢糧的百姓,均以通賊論處,遠近死者數多。甄壽此時胳膊已好大半,又專喜淫人妻女。甄慶與甄壽道:“兄弟,隻此力鵬死日不遠矣!”甄壽忙問,甄慶道:“他自剿賊無功,失損大軍糧草,侵擾百姓,又喪了吳太尉獨子,豈有生路?”甄壽道:“不是捉了三個賊人……阿也,那三個賊,當是俺弟兄兩個捉的。”甄慶大笑,隻道明日要去送糧。甄壽不解,甄慶吃酒道:“他自是缺糧,也是遠近官兒心懼李相,有些見識,故不與他。如今俺們要做好心前去贈糧,糧米卻是取于村坊百姓,你道他肯收麼?”說罷微笑不語,甄壽亦是大喜。兄弟二人,雙雙各取婦女淫辱。有詩為證:
莫道猖惡無人知,嫪毐好報豈不識。
慶壽枉名思後事,邪淫得死見今時。
翌日,力鵬聽聞糧草已至,忙與丁保、葉誠出營相随。三個禮畢,卻見甄壽自顧冷笑,叫力鵬入帳議事。力鵬方入,隻見兩邊三四十人走出,橫拖倒拽,捉住了力鵬。甄壽笑道:“這厮讨死!”帳外甄慶亦發号令,丁保、葉誠兩個,亦被縛了,一同推入帳内。甄慶喝道:“量你這厮原不過是個副都監,受了天恩浩蕩,如今可是已打破賊人山寨,盡數擒殺了衆賊目?”力鵬情知不妙,遂破口大罵。甄慶冷笑道:“你道俺弟兄兩個沒來由便來拿你?且問你,那日被賊人活捉了去,卻如能勾得回營寨來?”力鵬聞此申辯道:“隻是賊人欲招降俺,某自不服,所以得放下山。”甄壽大喝道:“你卻将這話來欺哄誰?分明是你已降了賊人,放你回來替他們做細作,卻将此言語來支吾!便教你死個明白——這些糧草,都是你劫掠百姓的,論罪也是一死!”力鵬見說,無明業火按納不住,忿氣直沖頂門,争奈手腳被捆得牢,掙脫不得。丁保、葉誠一個申辯,一個唾罵,都言力鵬無罪。甄慶使個眼色,甄壽拔出刀來,搠在葉誠腹上,撲地倒了。甄慶又叫将力鵬、丁保推去斬首,二人嘴裡塞了麻胡桃,吃軍漢一步一推,來到轅門外。随軍劊子抱了大刀,就要開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