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知己向來義相同,焉忍不平苟吞聲。
一朝英雄拔劍起,會看五嶽顯神通。
話說莊浩途經沙麓山下,撞着一夥強人。隻見為首一個漢子,頂盔貫甲,手持一把鬼頭墨麟刀,喝道:“那裡官府的細作,敢來老爺腳下讨野火?”莊浩心道:“若認了是官府細作,便是欺人。若不認是官府細作,又像是怕了這夥鳥賊。”遂閉口不言。
那漢等了半晌,不見莊浩回應,又見莊浩面無懼色,便知他輕己,不覺怒從心起,大叫一聲,挺刀直取莊浩。那莊浩不慌不忙,待那漢來得近時,讓過鬼頭刀,手起一槍,早将那漢左肩上獸鼻挑去。那漢大驚,待要退去,不想莊浩那條槍神出鬼沒,絞住周身,那裡容他遁逃?其餘三個漢子見狀,齊喝一聲,一個持丈二獨龍槍,一個持齒翼月牙镋,一個持十三節遮雲掃龍鞭,齊來助戰。
莊浩見他三個來,不慌不忙,使開亮銀槍,将馬一拍,沖将過去。四個馬頭相迎,莊浩大喝一聲,神槍到處,早搠翻一人座下馬。餘下三人見他這般手段,無不心慌。莊浩收馬再回時,四人俱已無心再戰,皆棄了手中軍器,齊來拜道:“好漢本領高強,決非官軍細作。我等誤犯虎威,多望好漢海涵。”莊浩勒馬約槍,厲聲喝道:“你等是何人?”那使刀的漢子道:“小弟謝順,莫州人氏,軍戶出身。隻因上官苛求太過,便與部下一齊并了上官,逃得性命。路過此處,見這裡足可容身,便比試武藝,勝了這三位頭領,由我做了寨主。”持槍的漢子道:“小弟姓王名鐵樹,濱州人氏。常在江湖上遊走,耍槍棒賣藥為生。”餘下兩個道:“我兄弟二人是曹崇坦、孟子程,懷州、磁州兩處人氏。曾在富戶家中做苦力,因醉酒調戲主母,家主不肯見容,逃到這沙麓山,幸得王頭領收納,便與結義,一同打家劫舍。”
謝順又道:“隻因前日聞得大名府中要大張燈火,慶賀元宵,多發哨騎探聽周遭強人動止。小喽啰幾番下山,不曾捉得。我等便自領兵埋伏,指望捉他一二個盤問明白,不想卻逢着好漢。若好漢不嫌棄,還請上山一叙,也好點撥我們些武藝,我兄弟自當奉厚禮拜謝。”莊浩心道:“這四人适才雖然戰敗,卻肯服輸自辨,未曾以多欺少,也是好漢胸襟。”想到此,莊浩遂謂衆人道:“罷,橫豎天色已晚,無處打火,便随你們上山。”
四籌好漢與衆喽啰收拾器械,送莊浩上山坐定,盡心款待。莊浩平素坦蕩,又見他四個忠直誠懇,不覺講起自身之事,四人深深敬服。謝順道:“明日正是上元佳節,我們四人早議,欲往北京城中賞樂。好漢既到此處,不如與我們同往,方不虛此行。”莊浩道:“我來時原有個伴當,孤身回去亦甚無趣。你幾個願同我走一遭,好便好,隻是大名府不比别處,你等千萬小心,不可被官差撞破。”衆人俱各歡喜,暢飲半夜方歇。
翌日未牌時分,衆好漢都改扮了。謝順又傳令,在各處要道都安排伏路小校,以備走報消息。五個人不帶随從,徑投大名府而去。隻因是上元佳節,北京城中四處花燈布滿,吏民同樂,怎見得:
西日韻淡,東月初升。瓦舍裡,白發叟說文拍案;構欄中,紅衣女翻轉旋舞。旗幡招搖,好似仙宮天女;笙箫喧天,再現天上繁華。牽玉龍,引金虎,隻等新火一點燭;鮑老兒,醉觀音,風流歌場千金贖。鼓鼓樂聲捲殘雪,嚃嚃煙火動人心。富貴的,高頭大馬配寶鞍,逡巡盡愉歡;貧賤的,豔彩绡紅挂新燈,小家共天倫。遠勝海外蓬萊景,定是大名上元時。
衆位看官,這裡容說。這大名府原是蔡京女婿梁世傑治下,而後政和四年元宵夜,智多星吳用大敗李成、聞達,攻克城池,殺傷三萬官軍。那時蔡京仍任太師丞相,由是與李成、聞達結仇。而後李成賣友求榮,幸為魯智深所殺,止有聞達尚在。故梁山單廷珪、魏定國、陶宗旺、侯健四頭領血仇未報。此便是前書《水浒傳》與《蕩寇志》中所言之事。今番大名又遇上元而生事,正是天理循環,報應不爽哩。
卻說莊浩半生隐居深山,初來大名府,見這裡街市熱鬧,百姓富足,好生豔羨,便随着四個頭領各處賞玩。忽轉至一豪門大宅傍,謝順指指點點,謂衆人道:“中間那處聞府,原是當年玉麒麟盧俊義的府宅。自盧俊義上梁山後,這宅子已被抄沒入官。後大刀聞達封授大名府總管,天子就将此宅賜他,以示衣錦榮歸。”莊浩聽罷作色道:“聞達這等投機小人,有何本事,也配占盧師兄的宅邸?且待我與他較量一番!”王鐵樹道:“莊兄且住,聞達此時正随張叔夜征讨田虎,未在此處。”莊浩不禁感歎道:“想當初,我周侗師伯的大弟子,河北玉麒麟盧俊義,本在這大名府内做他的太平員外,不期為貪官小人害得他直恁地慘,不得不落草為寇。想我盧師兄的本事,萬夫難敵,何懼張嵇仲部下官兵?怎奈念着宋公明與衆頭領的情分,未脫身遠避,終落得身首異處,可惜可歎!”孟子程道:“未知莊兄師伯安好?”莊浩道:“周師伯已于三年前病故,門下弟子多半凋零,隻餘當今敢戰士隊長嶽飛一人了得。幸得河北河東宣撫使劉韐将軍慧眼識人,十分重用他。”曹崇坦接話道:“隻圖如今自在快活便是,莊兄何必如此傷感。”正是:
故邸空圍舊枝頭,夜深時聞杜宇啾。
憐君憐我一灑淚,蘆花依舊傍中流。
五人正走間,隻聽得前面的百姓拔步逃散,又聽人叫:“李衙内殺人了!”五籌好漢趕過去看時,見一老妪橫卧街頭,出氣多,進氣少,已是不活了。又聽周圍人道:“可惜了這婆子,偏偏撞着知府家的衙内。”王鐵樹問道:“這婆子怎地死在這裡?”有人答:“這是東門外販棗子的趙婆,平素和善,膝下無子,隻遺下一個養女,賢良美貌。她十分愛惜,看做親生的一般,指望與她尋個好夫婿。不想那知府家衙内,聞得她養女是本處第一佳人,迷得去魂落魄,今日便借觀燈之名,使家仆去搶。街上人都怕他,那個敢攔?趙婆已吃亂棍打死,女兒也被奪了去。”謝順聽得大怒,便道:“那衙内往何處去了?”有好事的答道:“那衙内得了佳人,自回府受用去了。你們若要尋他,往前面過了石橋向右拐便是。”
謝順聽罷,也不多想,飛也似地往石橋奔去。四人恐謝順鹵莽有失,亦追了上去。待五人至知府宅院,不由分說,先打翻了兩個門子,奪了棍棒,一路打将進去。謝順闖入裡屋,看那衙内正欲施暴,上前一把揪過,照頭隻一棒,劈翻在地,吓得那女子魂不守舍。四人看那衙内,天靈蓋被謝順打得粉碎,已是不活了。再望向那名女子,怎生模樣?道是:
粉腕皓白,戴兩副纏臂玉钏;楚腰袅娜,系一條榴花羅裙。似玉粉面妝花钿,如雲青絲飾步搖。如花解語,正是人間傾城女;似玉生香,不亞天上舍脂妃。
原來此女姓郝,雙名郡楠,當地人氏。隻因父母常年在外經商,将養孩兒,極為不便,故此托鄰居趙婆處寄養。這郝郡楠不僅生的貌美,更兼穿針走線,縫袍納襖之技藝高超,都喚她作神針手。為有詩為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