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這也是景闌媽媽最愛彈的一首曲子。
那時候,雲謠坐在鋼琴前,景庭拉小提琴,雲伯吹小号,景闌年紀小,就拿了一個三角鐵,叮叮當當地亂敲一氣。
雲謠琴彈得歡快,還自顧自改了調子,景庭的小提琴在後面跟得辛苦,雲伯的小号也吹得上氣不接下氣,就這麼亂哄哄地亂成一團,最後總是鬧得全家上下都哈哈大笑。
看着樓新景帶着笑,歡歡喜喜地在雲謠的鋼琴上又彈出這首曲子,歡快的調子再一次響徹這座寂靜了太久的大宅,雲伯首先就落了淚。
景庭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嘴裡的聲音出不來,眼裡的淚卻滾滾地掉下來。
景闌淚水早糊了滿臉,他真的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聽到這首曲子了。
樓新景聽到動靜的時候,門口的這一坨人已經泣不成聲。
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肯定是自己闖了禍,帶着十二分的驚恐慌亂,樓新景慌忙站起來就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動了這架琴,真的對不起……”
急得擡腳想走過去,卻被凳子絆了一跤,景闌兔子似的蹿出去,将人穩穩接住,緊緊摟着,一邊哭一邊搖頭:“不要對不起,你彈得很好聽,彈得……和我媽媽一樣好聽。”
景闌已經三年不曾說過“媽媽”這個字眼了,景庭和雲伯站在門口一動不動,哭得不能自已。
自從景闌說出“媽媽”這個詞,這座沉寂了太久的宅子仿佛終于打破了某項禁制。
那些封印在玻璃罩裡纏綿不去的幽靈,紛紛沖破束縛,四處遊蕩,溫柔又調皮。
每個角落裡都萦繞着名為“媽媽”的氣息。
景闌拉着樓新景看相冊,樓新景看不見,景闌就講給他聽。
“媽媽很漂亮,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媽媽!”
想了想,景闌又補充了更多的細節。
“媽媽頭發長長的,香香的,亮亮的,從前媽媽早上過來抱我起床的時候,我就聞見香香的味道,隻有媽媽才這麼香,下樓的時候,窗戶裡照進來太陽光,媽媽的頭發就是亮亮的,一閃一閃的……”
“媽媽的眼睛也很亮,就像……就像天上的星星!她每次看着我笑,眼睛裡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樣亮。”
“還有……還有……總之,我很喜歡媽媽,全世界最喜歡。”景闌做了總結。
樓新景安安靜靜在一旁聽着,景闌繼續翻相冊。
“這一張是媽媽想在花園種玫瑰,她最喜歡玫瑰花,但是玫瑰花有刺,景——”頓了頓,景闌改了口:“玫瑰花有刺,爸爸不許媽媽碰,媽媽就撒嬌,雲伯說,媽媽比我還會撒嬌……”
最後女主人當然大獲全勝,整個景家前院後院幾乎要被玫瑰淹沒,俨然一座玫瑰城堡。
“這一張是媽媽牙疼的時候鬧着吃蛋糕,爸爸和雲伯都不答應,媽媽就發脾氣,雲伯偷偷拍下來的……”
整個相冊,除去一家人的野炊、春遊、慶生等活動,剩下的幾乎全部是雲謠在撒嬌,畫面裡的人溫柔可親又生機盎然。
雖然看不見,樓新景卻能從景闌的話裡勾勒出一個模模糊糊的印象。
樓新景沒有媽媽。所以他半是高興半是羨慕地聽着,偶爾點點頭作出回應。
雀躍的聲音卻忽然沉寂了,正準備發問,樓新景耳朵裡聽見滴答滴答的水聲,很輕微,不仔細聽幾乎分辨不出來。
樓新景很快反應過來,景闌哭了,那是眼淚落在相冊上的聲音。
他伸出手摸索着,準确地找到樓新景的位置,将人整個攬到懷裡,輕柔拍着他的背。
小小的人窩在樓新景懷裡,有些顫,聲音都帶着抖,還有點嬌嬌的小鼻音:“我好想媽媽……真的好想……”
樓新景不知道該說什麼話來安慰他,隻好把人摟得更緊些,手上溫溫柔柔地,時不時撫一下他的背。
在福利院的時候,每當樓新景心裡渺渺茫茫地想及自己為什麼沒有爸爸媽媽的時候,樓院長就是這樣安撫他的。
當天晚上,景闌一定要和小哥哥一起睡,淚珠子挂在長長的睫毛上,雙手死死摟着人家的脖子不肯撒手。
樓新景雖然不太習慣,但是到底沒有拒絕。
樓新景都不說什麼,景庭和雲伯自然也沒有意見,兩個孩子彼此和睦,他們看着心裡很寬慰。
隻是沒想到,這一晚過後,景闌就再也不願意自己睡了。那股執拗的黏糊勁讓景庭一時有些恍惚。仿佛還是五年前,三歲大的景闌纏着鬧着要和媽媽一起睡,和現在一模一樣……
景庭定了定神,眼角有些澀,微微啞着嗓子發了話:“随他去吧。”
更何況……等考試結果出來之後,景闌就算是想黏人恐怕都黏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