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春紅:“OK!辛苦我黎。”
“沒事兒。”說完之後,顧染黎便往電梯走,從B2層出來,她拿出手機,邊看剛拍攝下來的停車位邊往前行。
就是在這個時候,她聽到身後有人叫了她一聲:“青禾。”
她下意識頓住腳步,回眸去看。
那人穿着一件黑色衛衣,看着像與停車場的黑色背景融為了一體,隻不過,他的眼睛很是明亮,身姿更是清瘦挺拔。
總之,當年面對生活、面對夢想的不自信和拘謹,在現在的他身上,極難尋覓。
果然,紅氣養人。
看到他,顧染黎目光愣了一瞬。
那次,在機場,她在放着《一棵向陰的樹》歌曲的咖啡店外,和他碰個正着,後來,他又不知道從哪裡弄來她的電話号碼。
隻不過,機場那次,她沒說話,後來那通來電,她找了個借口挂斷。
但現在,好像真的避不開了。
她索性笑了笑,走上前去:“好久不見,剛聽到了你的新歌,很不錯,繼續加油,我還有事就先走了,再見。”
她夠體面,夠大氣,也夠潇灑。所以,放不下的人,不是她。
看她要走,林逸清出口叫住她,連帶着手掌也抓住她的袖口:“青禾。”
他走到她面前,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說:“我現在有能力了,所以,這次,換我來幫你實現夢想,好不好?”
顧染黎卻輕輕拂去他的手,說:“不用了,你也沒虧欠我什麼,最重要的是,很多東西,我已經不再執著了。”
“包括你的音樂夢想?”林逸清問。
顧染黎嘴唇輕抿,沒有說話。
“那你剛才站在那裡是在聽什麼呢?”
“電影看到最後一秒才離場是在想什麼呢?”
“就這樣不能原諒我嗎?不能把我當年的離開,看成是曲線救夢嗎?”他溫溫柔柔,又咄咄逼人的發問。
“可以的,”她眼裡是真的沒有恨意,“所以恭喜你,成功地實現了自己的夢想。”
“當初我們都太年輕,沒有實力,沒有人脈,一腔才華無處施展,但現在不一樣了,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你喜歡的作曲家,你喜歡的制作團隊,我都可以幫你找來,你的歌詞,會被越來越多的人聽到。”
“青禾,你相信我,我真的可以讓你的才華如虎添翼。”
他言辭格外誠懇,但顧染黎聽着,心中卻隻有一片酸澀。
這一刻,她真的很想反駁一句:如虎添翼的前提,是你要是一隻虎。
有能力、有野心、有警覺的眼光和敏銳的靈氣。
可最終,她什麼都沒說。
畢竟,在昔日舊友面前承認自己江郎才盡,是一件不一定丢人、但一定紮心的事情。
看她不說話,林逸清又追問了句:“難道你真的忍心,這輩子都不再創作?”
顧染黎聽了,苦笑一聲:“我又不是什麼天賦異禀的詞作,我不創作是什麼很大的損失嗎?”
林逸清:“如果我說是呢。”
“那就是吧。”顧染黎語氣很淡。
說完,便擡腳往停車位走了。
開上車,顧染黎出了地下車庫,然後,成功地在一樓門口接到了謝春紅,去往她們今日行程的第二站。
“怎麼了黎黎,”在茶館落座後,謝春紅終于問出了這個問題,“怎麼覺得你不太開心。”
“春紅。”
“嗯?”
“你上次不是說,好奇我吵起架來是什麼樣子嗎,那我給你講講吧。”
顧染黎撫摸着杯盞,問眼前人:“你覺得我是一個有野心的人嗎?”
“當然,看看你在學業和事業上取得的成績,沒野心的人,哪一個能攻克得下來。”
“你說的很對,我确實有野心,想要事業有成,想攀學業高峰,想要年少有為,想要經濟自由,當然,也想讓自己的作品光芒萬丈。”
謝春紅微微一怔,問她:“作品?”
顧染黎低頭笑了笑,跳過這個話題,總結道:“總之,那年的我,有太多想完成的事情,有太多想要追逐的目标,想滿足很多人的期待,想攀上很多很多座山峰,想年少有為,而不是大器晚成。”
“但這樣的人生,很累,不是嗎?”謝春紅問她。
“确實累,但我覺得自己也算是有一個優點吧,那就是我不急功近利,也不遷怒于别人,沒有做到我也不抱怨,而是默默地花費時間和精力去兼顧、去完善,我最誇張的時候一天隻睡三個小時,我也不覺得辛苦,我覺得都是值得的,也是必經的。”
“我記得你家庭條件應該挺好的吧?”如果謝春紅沒有記錯的話,顧染黎是家中獨女,父母一個外企高管,另一個好像是自己開公司,總之,雖然不是什麼權勢滔天或者億萬富翁的家庭,但至少,她優渥的家境,并不用讓她為經濟發愁。
“但在我心中,自己賺十萬比爸媽給一百萬都花得爽,我就是這麼一個人,沒辦法。”
謝春紅聽了,忽然想起詹世鈞之前評價過她一句話:在社會毒打她之前,她已經把自己毒打過了。
這個人,自驅力太強了。
顧染黎說着,卻忽然想起,當年研究生畢業,她畢業論文完成得一帆風順,找工作的時候更是各種名企offer拿到手軟,導師讓她跟着他繼續讀博,總之,那年的她,有無數條道路可以選擇,并且每一條都是康莊大道。
也是在那一年,她創作出來的作品被一些人看到,收獲知心評論,也收獲珍貴情誼。
她的學業、事業、愛好、夢想、愛情、友情、親情,甚至師生情,都那樣美好。
那一刻,是真的春風得意馬蹄疾,整個世界好像都在為她鋪路。
直到工作一年後,她無意間看準音樂這條賽道,通過對市場的全盤剖析,她覺得值得嘗試,但奈何一線城市房租實在太貴,于是,她放棄六位數的年薪,回到浙江,在家附近成立了一個音樂工作室,她有目标,有定位,有頭腦,所以這個決定并不是腦子一熱定下來的,在未來,她很确信,她的投資,會有N倍回報。
但創業初期,每一家公司都會經曆一段艱難時光,那時候,為了節省成本,她住回了自己家。
“我從小到大都是父母的驕傲,成績優秀,工作也從來沒讓他們操過心,但那時,創業初期的我,成為了他們眼中的無業遊民,不過這也怪我,因為在完成一件事情前,我非常不喜歡聲張,哪怕是我的父母,所以,我當時為了交差,就找了一個比較輕松的工作。上次回家,我跟我表哥聊天,說起當年的事,他說你真是既要還要,當然,他的語氣不是嘲諷,是心疼。”
“因為他知道,我雖然既要還要,但我沒有走任何捷徑,我既然付出比旁人多好幾倍的時間和精力,我為什麼不能既要還要?”
“但當初——”她輕輕垂下眼道,“并沒有人理解我。”
謝春紅默默聽着。
她沒想到,她眼中一向強大、做任何事都不費吹灰之力的人,竟然也有過這樣一段時光。
“還記得我分享給你的那本書嗎?”顧染黎問。
“嗯。”謝春紅點頭,“這個世界上隻有一種成功主義,那就是按照自己的喜歡的方式,度過這一生,我都背下來了。”
“知道我為什麼喜歡這句話嗎?因為我很不喜歡,現在社會單一的成功評價體系。雖然有句話說,不管外界怎樣,你做自己不就好了,但每個人都會被時代浪潮裹挾的,時代不同,每個人需要抗争的力度也是不一樣的。包括當初出國留學,就是我對這個世俗标準的一種妥協,我想給自己赢得喘息時間和自由空間,與此同時,這個選擇也契合父母和世俗對成功的定義。”
“畢竟,那個時候,一向以我為傲的父母,也覺得我特别失敗。”
“那一年春節,我是自己一個人過的。”
謝春紅聽了一愣,連她一個外國人都知道,春節對中國人來說絕對是最重要的節日,是所有矛盾都能被擱淺、所有不快都能被喜慶祥和的氣氛沖刷掉的節日。
是熱鬧團圓的日子,是跨越千山萬水也要回家的日子。
“你知道那種感覺嗎?”顧染黎看着窗外,忽然說。
謝春紅:“什麼感覺?”
顧染黎:“沒有一個人,願意等待我成功。”
她的父母,包括她親手發掘的林逸清,沒有一個人願意給她時間,等她成功。
聽到這句話,謝春紅也說不清為什麼,就是忽然覺得心中一澀。
但事實證明,顧染黎的眼光,沒有出錯。
林逸清先是憑借不露臉的翻唱火速出圈,神秘感和磁性嗓音,讓他小有名氣。
然後,他被星探發掘,随後的live house、數字專輯、概念企劃、音樂節,他按照她給他規劃的路徑,每一步都踩在時代紅利的風口浪尖,風光無兩。
但當年,确确實實,沒有一個人,願意等待她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