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官日隻剩一些比賽到很晚,尚未來得及舉行的頒獎儀式,各年級4x100米混合接力賽,以及萬衆矚目的教師拔河比賽。
一班的混合接力是所有項目中最有把握的,在去年摘得唯一一塊金牌。
根據趙遙的小道消息,因為有兩個突破校記錄的成績存在,一班的綜合評分年級第一。
即便明日的混合接力意外爆冷,拿個倒數第一名,也影響不了最終名次。
此消息放出,教室内短暫靜默一瞬,旋即湧出一陣勢要掀翻屋頂的歡呼雀躍。
講台正前方,江庭松面帶笑意,眼神冷寂,在一張張自顧自興奮的臉龐上掃過。
慢慢地,有那麼一兩位同學意識到不對勁,整襟危坐收斂喜悅後,在桌子底下拉了拉同伴的衣袖。
越來越多的人緘默着低下頭,隻剩稀稀落落尚未反應得過來的同學,還在鼓掌。
萬衆矚目之下,逐漸演變為機械的拍打。
“高興完了?”江庭松的聲音在寂靜的教室中格外清晰,他的目光掃過每一張面孔,似乎在尋找答案。同學們紛紛回避,鹌鹑一般低頭将視線局限在課桌一隅,沒有人想在此時直視他的眼睛。
氣氛變得緊張而凝重。
他緩緩走下講台,步伐沉重且堅定,巡視領土似的不緊不慢在兩條過道内走過一圈,重新回到講台。
環視全場時,江庭松的聲音再次響起,帶着一絲不容置疑的權威:“既然值得高興的事慶祝完了,那我們就來聊一聊班上某些同學犯下的錯誤,相信你們略有耳聞。”
他停頓了一下,站在高位觀察每位同學的反應:“至于細節,我不想多加贅述,畢竟也不是值得宣揚的事情。你們年輕氣盛,我能理解,為了同學夥伴沖動行事,也勉強算是情理之中,但這并不意味着正确。在做任何決定之前,想想在意的父母朋友,考慮一下自己的安全,以及斟酌能否承擔得起相應的責任。”
“老師,對不起,都是因為我沖動貿然行事,才會發生昨天的意外。”刺耳的桌椅摩擦地闆聲響過,項昭懿垂頭喪氣地站起來。
沒有過多言語為自己辯解,他說完這句情感真切的抱歉,沉默矗立原地。
教室再度安靜下來。
這是一種詭異的寂谧,甚至聽不到自己心髒跳動,隻有頭頂的中央空調間歇發出一聲運轉過久的“咔哒”聲。
隻是過了半分鐘,這種壓抑的氣氛令人有種度秒如年的錯覺。
黃複酥心頭一慌,放下握在手中的鋼筆。
攤開的書頁裡每一個字都認識,連在一起卻不明其意。她暗自打量了一下四周,深吸口氣盤算着站起來承認錯誤。
事情是七個人一起經曆的,沒道理讓一個人站出來承認錯誤,承擔所有責罰。
黃複酥推演好措辭,正欲起身,就聽見另一陣桌椅移動的聲音。
那一聲響如在耳畔,她低頭疑惑自己還沒有動作,扭頭一看,意識到是坐在身邊的梁青硯站了起來。
梁青硯端正态度,坦白地說:“老師,昨天先動手的人是我,項昭懿也是因為擔心我會受傷,才過來幫忙。這事應該由我來承擔責任。”
“不是這樣的。”黃複酥打斷了梁青硯的話,她的聲音清晰而堅定,“老師,事情的起因在我。梁青硯和項昭懿都是害怕我被欺負,才站出來的。我才是應該為此負責的人。”
在這之後,是趙遙、米思寒、陳望宇和周斯年異口同聲的反駁。
這一通坦白與争搶責任讓教室陷入一種微妙的靜默。
江庭松靜靜地觀察着這一切,等到再無人起身,他清了清嗓子:“怎麼,我今天召開的是分鍋大會?我用整個晚自習時間,想讓你們明白的是如何選一個人推出去擔責。”
他的胸腔起伏不平,太陽穴也跟着突突直跳:“我告訴你們,輪不到!我是一班的班主任,這個班級裡任何一名學生出現問題,最先由我擔責。哦,還有當天的值班老師。”
“老師,我認為不應該懲罰他們。”一道靓麗女聲響起,來自于靠近講台桌的位置,“我也是女生,我能理解她們三個面對這件事時的無助。那個黃毛……校外人員就是個不學無術的小混混,校領導不相信,大可以做個問卷調查,看看校内有多少女生被他們那群人語言騷擾過。遠的不說,就上周末我從超市回來,那眼珠子恨不得粘在我們幾名結伴的女生身上,我真想給他摳出來!”
“诶,注意用詞。”江庭松皺眉提醒,語氣卻和軟不少。
“松哥,馮雅霜說的沒錯,以前出現過把同學攔在奶茶店的情況,還是我路過仗義出手,把人帶回學校的。”
越來越多的人站起來反應情況,或是親身經曆,或是親眼目睹,一些平日膽小的女生甚至因此開始抹眼淚,哽咽着講自己的糟心經曆。
作為事件中的一員,作為一班的班長,在收獲大半同學的點頭示意後,陳望宇下定決心,将同學一早達成一緻的想法講出:“松哥,您喜歡看排球比賽,經常說的一句話就是‘赢了一起狂,輸了一起扛’,就像今天運動會上黃複酥和梁青硯打破校記錄一樣,同學們都樂得跟自己拿了榮譽一樣。這事既然發生了,我們就該一起承擔。”
所有同學都站起來了,如同簽下請願書一般決絕。不僅僅是為了昨日的黃複酥、趙遙和米思寒,更為了往後無數潛在受害者。
江庭松看着眼前這一幕,心中溢滿感動與五味雜陳。
他知道,今天過後,一班的凝聚力和團隊精神在整個嶺北一中是無人企及的。
“幹什麼,要造反?把我這個班主任當作仇敵排除在外?”原本決定給學生一個深刻的教訓,江庭松故意闆着臉面對衆人,卻在這一瞬成功破功不怒反笑。
他比了個向下的手勢,順勢快速擦了一下眼角,“都坐下,齊刷刷地跟我在搞體罰一樣像什麼話。昨天的事我已經向校領導做出解釋,也把過去發生的一些事當作輔助案例講出,主任承諾安排保安在學校周邊巡視,尤其一些容易聚集社會閑雜人士的場所,會重點關注。”
“但校方選擇不追究,不代表不清楚實情,那幾張過後補充的請假條擺在門衛室呢,我也得表個态。所以接下來的一個月,整個籃球場是一班的清整區域,衛生委員監督一下,務必圓滿完成任務,不要再把我的小辮子遞到領導手裡了。”
“好的老師。”
“松哥,你最帥了!”
“松哥我愛你!”
……
這場風波終于落下帷幕。
最初帶來的緊張和惴惴不安,以一種積極方式與結果,畫上了最後一筆。
翌日,校運動會圓滿結束。
自當天中午十二點起,嶺北一中迎來了為期一周的小長假。
盡管各科老師分發了厚厚一疊試卷冊,仍擋不住學生對假期的向往與期盼。
“我最愛的酥酥寶寶,又到了我們短暫分别的時候了,你一定會想我的,對嗎?”米思寒将臉埋在黃複酥的頸窩,胳膊環住她的腰不撒手,非要她給出一個承諾。
這樣的劇情已經上演過無數次,周圍的同學都已對此免疫,見怪不怪。
馮雅霜還能在收拾書本的間隙調侃一句:“小寒寒,你這土味情話張口就來,是不是綁定了肉麻系統,一天不完成酸話KPI會被電擊啊。”
“哼!你就是嫉妒我有人能撒嬌。”
“嫉妒?你懷裡抱個臉俊腿長胸肌大的小帥哥,我還勉強有可能羨慕一下。”
馮雅霜羨慕與否無人知曉,但梁青硯是實打實有那麼一絲絲的不确定。
或許旁人看來,梁青硯面對任何事,總有一種穩操勝券的淡定從容。
許多人誇贊的着重點便是沒有什麼能難倒他,但隻有梁青硯自己明白,他隻是對那些事不在意。
因為不重要,才能保持全部理智進行分析。一旦涉及到黃複酥,他嘗試千萬次也拿捏不住準則。
思緒兜兜轉轉,他記起那九次石沉大海的好友申請。
或許,他要再嘗試一次,當面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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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米思寒的相互慰藉結束,黃複酥終于有時間收拾東西。
她把所有試卷分類整理好塞進透明袋中,又從書立間抽出可能用到的參考書,一并塞進書包裡。
整理好桌面,黃複酥把取出的水性筆一根根撿起,裝進筆袋。
也是在這時,她發現深綠網紗袋中多出一張紙條,上面寫了一串數字。
指腹掃過,黃複酥默默數了一遍。
11位,是手機号碼。
來過黃複酥座位的隻有米思寒,可對方的手機号碼她記得,不是這幾位數字。
所以……
“梁……”
“是我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