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晗忍不住抿着嘴笑,她說:“隻是……在糾結一些事情,也許有些幼稚可笑的事情……”
她曾經聽到過一些閑言碎語,從周天譽的宗族親戚嘴裡,他們偶爾會開玩笑似的說她是個“外姓人”。
那時候她背過身去,假裝沒聽見。
而最近,這些話開始出現在了學校裡。她的同學們拿“一家三姓氏”來打趣她,用來顯示她的家庭的特殊性。
許晗并不認為這是什麼有趣的事情,她敏感的内心被類似的話術來回扯動着。這讓她第一次在學校發了脾氣。
周天譽和白秀人好,從沒提及過希望許晗改姓,但這并不代表着每個人都能理解他們的善心。
在一個家庭裡,冠性權似乎總代表着權利,是家庭主權的象征。誰更強勢一些,誰的姓氏就更容易流傳下去。
但許晗是這個家庭裡的外來者,是中途加入的成員,她和他們沒有血緣關系的羁絆,“冠姓”于她而言更像是一種歸屬感,以及……
一份“投名狀”。
是她用來表達“感恩”的見證書。
她無法坦誠說出自己複雜的情緒,隻能幹巴巴地陳述道:“我的爺爺姓周,奶奶姓白,而我姓許……你……明白嗎?”
說完擡眼看向康轶。
康轶看到了她平靜下隐藏着的慌張,他溫柔地看着她,放低聲音,說:“這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嗎?”
許晗沒辦法解釋得太清楚明白,這會把她徹底扒開,露出裡面藏着的那些陰暗的小心思。她隻能單純闡述她聽來的各種閑話,低着頭說:“如果我改叫周晗,我就是忘本,就是數典忘祖……如果我繼續叫許晗,我就是不懂感恩,就是忘恩負義……”
她的牙齒輕扣下唇,片刻後才猶豫着問:“你明白嗎?”
康轶沉默稍許,皺着眉問她:“是不是聽到了什麼閑話?”
雖然是疑問句,但他心裡已經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許晗照舊咬着下唇,一言不發。
生育她的人和養育她的人都是她愛着的親人,卻偏偏要被這些閑言碎語割裂,被迫放到天平的兩端,被迫走向了對立。
她的安全感又一次受到了挑釁,她迫切的需要去做些什麼,去讨好别人,來讓自己安心。
比如……
送出她的投名狀。
但這樣的出發點,這樣的行為,又讓她忍不住懷疑自己。好像她在做什麼卑劣的事情,好像是在用自己的“冠名權”來換取利益。
明明她對兩邊都保持着真心。
康轶問她:“你是怎麼想的呢?”
“我不知道。”許晗的眼神放空,顯得有些茫然,她說:“我很感激我的父母,給了我生命和愛。我也很感激我的爺爺奶奶,他們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親最愛的人。”
更何況,周甯為了救他們全家,失去了自己年輕的生命。
許晗扪心自問,自己永遠做不到像這家人一樣的偉大。
她輕輕趴在桌子上,低聲說:“我想和爺爺奶奶更親近些,可是我也不想遺忘我的父母。”
“我以為是多大的事兒呢……”康轶嗤笑,他用手指輕敲着桌面,漫不經心的說:“周許晗、許周晗,或者,白許晗、許白晗,随便你啊,隻是一個名字而已。”
他刻意讓自己顯得滿不在乎,想告訴她這不是多麼大不了的事情,想讓她不要憂心。
“你明白自己的心,你的爺爺奶奶和父母也懂你,這就足夠了。
“其他人又和你有什麼關系。”
安靜須臾,許晗輕輕“哦”了一聲。
然後……
“然後呢?”許晗問。
康轶想了想,問她:“你想回學校嗎?”
許晗搖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請假了。”
即便是叛逆,她仍舊不敢肆無忌憚。
“你想回家嗎?”他又問。
許晗猶豫了一會兒,照舊地搖了搖頭。
康轶用手指蹭了蹭眉尾,輕咳一聲,語氣散漫的說:“那我陪你叛逆吧。”
許晗第一次去了遊戲廳,在商場的地下一樓。她抱着一大杯遊戲币和康轶一起沉浸在遊戲世界裡,耳邊響着各種各樣的電子音。
他帶着她把能嘗試的遊戲都嘗試了一遍,一直到,隻剩下最後一個币。
康轶捏着那枚遊戲币,突然就繃緊了下巴,長長吐出一口氣。
像是在惋惜。
許晗擡眼看着他,不明就裡。
康轶湊近她,小聲說:“老師來了。”
沒等她反應過來,他伸手牽住她的手,大步跑了起來。
他們一起穿過遊戲大廳,推開緊閉着的門,轉進安全通道裡。
許晗很緊張,喘着氣和康轶一起躲在樓梯間裡。
心跳得厲害,她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黯淡的燈光下,他們貼得很近,她能聽到康轶的心髒,也在一下一下劇烈地跳動着。
他的手心發燙,依舊沒有放開她的手。
許晗擡眼,正對上康轶的眼睛,他正專注的,認真的,看着自己。
她的心突然就變得濕漉漉起來,有奇怪的情緒從心底翻騰上來。
像是看到了一串飄蕩着升空的斑斓氣泡,不敢碰觸又想要伸手握住。也許輕輕一點,它就會碎裂,崩她一臉的糖渣子,有點疼,又會很甜。
他還在看着她,眼睛裡積攢起什麼東西,就快要滿溢出來。
他像是想要說什麼,或者做什麼。但最後,他隻是輕輕勾起一抹微笑。
“騙你的。”康轶說,“才沒有什麼老師。”
那是他撒過的,最愉快的一次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