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場家不愧是家名久遠的日本家族,還有地牢這種有悖于現代文化的存在。深埋在地下的那部分空間陰潮黑暗,隻有從在地面才驟然露出狹窄的一寸長格子天窗聊做慰藉。
這一格子窗戶,即使帶來似乎空間流動的餘裕,也像屋子下那一土地和地闆之間陰郁的間隙深處一樣令人不快。
夜晚陰翳,或許是小動物迅速閃過的黑影,忽然,從豎切的窗格前停住了,一雙金色的瞳目外往地牢裡看去。
“哎呀。”背靠子木欄上,山下涼子抱着蜷起來的膝蓋,歪着頭說,“一隻大肥貓。”
“你這家夥…”斑擠壓自己的身體,從欄杆間隙裡往地牢一跳。
“你是山下的後人,”斑懶得和山下涼子多費口舌,說,“一定知道你們家族裡那個遺留的術法。”
山下涼子才擡起頭正視斑,倏忽間她輕蔑的笑了,“原來和的場靜司一樣,是為了這個。”
山下先祖本來是江戶時代的一名樵夫,在山林中無意救了一隻被捕獸夾夾住後腿的奇異的怪狗。那動物口吐人言,想報答被救的恩情。山下的祖先以為自己遇見了瑞獸,想到自己重病的妻子,對它說,請救救我的妻子吧。
後來樵夫回到了家,他的妻子也不見好轉,人們都說他碰見的是騙人的妖怪。樵夫悲憤之下将他原本妻子的痛苦都怪罪在怪狗身上,仿佛他妻子的病患是因為怪狗招緻的,終日詛咒和自悔自己多餘的善心。
直到一日他的妻子罹患腳氣病心髒停搏而死,樵夫撲到他妻子的屍首上大哭出聲。這時候,在朦胧月光裡,一名紫色裙褲的少年踩着木屐在家門那顆橫插枝幹的枯樹上說,他是那日被樵夫救出的怪狗,前來報答恩人的恩情。
并不是對他的要求置之不理,而是天狗隻能帶回死者的靈魂,而無法治愈病重的生者。
他的妻子冰涼的屍首忽然有了溫度,在樵夫驚喜和恐懼中睜開了久病的雙眼,那雙眼睛澄明無比,有着人健康明亮的色彩。
樵夫滿懷崇敬的想要對少年道謝,隻見那少年忽然背生雙翼,展翅向月亮飛走了。
從此,以樵夫為首的山下一脈忽然有了神奇的能力,能辨别妖怪與人,用這份天賦擠進了那時的華族之中,家族振興起來。還留下了一個傳說,他們的後人可憑借當年先祖的恩情再次請求來天狗大人,召回死者的靈魂。
雖然是山下的家族傳說,卻沒幾個人真正見識過,說來這些家族所遮掩不可示人的家族絕學又有幾個是真的呢?說不定隻是虛張聲勢而已。
“你想要天狗大人嗎?治療那個沒有靈魂的小孩子,他的名字叫珲對吧?”山下涼子說,“我聽聞的場家曾使用了一個秘術,恐怕珲是那個秘術的産物,他的靈魂一定是因此迷失了。”
雖然傳說裡天狗隻有召喚死者的能力,但這個故事裡彰顯其有換回人靈魂的能力,說不定對于一具本來就沒有靈魂的軀殼也有效用。的場靜司大概也是想試試。
“的場靜司給了山下一個入門券讓我作為新娘的備選,也是為了我們家族的這個傳說吧。”
斑默然不語,望着她的那雙獸類的瞳孔,在月光下縮成針尖一樣的點。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山下涼子溫婉的露齒而笑。
“你不說,我就吃了你。”斑想了想,龇着森白的牙說。
“那從頭開始還是從腳開始?”山下涼子的神情還是端莊,仿佛在談論分食魚的哪塊,“從頭開始的話,頭發會很塞牙,妖怪吃人需要拔毛嗎?”
“從腳開始,那其實我覺得有點惡心。我不會吃任何足蹄部位。”
斑甘拜下風,“人類真可怕。”
山下涼子的腿橫起來交疊放在一側,手拈在一起置于大腿上,她的右手還纏繞着繃帶,“我有時候也這麼覺得。”
這個令他讨厭的感覺。斑想,和的場靜司如出一轍。
不如讓的場靜司娶了她,兩個讨厭的人湊一對不要礙着它的眼。然後斑帶走夏目,和珲一起在藤原家好好生活,這樣簡直就是完美的結局。
“你想要怎麼樣?”斑見威逼不成,就來利誘。
“我們這種人,世界上任何東西都動搖不了自己的内心。”
山下涼子撫上自己的心口,“就像我為了家族付出一樣,因為我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性命。的場靜司也是這樣想的吧,其實他什麼都不在乎。”
“雖然追逐強大,但強大究竟是什麼呢?要達到哪種地步才能算是滿足了呢?一直追逐一個虛幻的影子,恐怕正是因為自己心中空無一物又鄙夷懦弱,隻好選擇一個最有利的方向前進了。”
“...這幾年,卻完全不一樣了。的場家臭名遠揚的作風卻忽然緩和了,令人厭惡和害怕的強大變得...有餘地了?聽說被收複的妖怪也不用當作随手可丢棄的工具,而默認了底下除妖師的私心。”
“到底什麼改變了他?”
山下涼子曾經見過的場靜司,除妖人的圈子多少比較狹窄,她從被父親認定是唯一家族的希望開始就出入各種社交場合。那時候她才十歲,的場靜司則是二十歲,初次繼任家主不久,還不怎麼會掩蓋情緒,在衆人的恭賀和谄媚中,他冷漠又高傲。
她對父親說,的場家将會是除妖界唯一的霸主了,因為他們的家主是個比天狗大人還要自負的家夥。